一个双休日的傍晚,我走进于志学先生在北京的寓所。先生穿着一件半旧短衫,一条睡裤,正在画室挥毫泼墨,见到我这个来自黑龙江的老乡,喜形于色,放下画笔,兴奋地向我一一介绍他画室的“文房四宝”——电动画板、卷筒画案、升降机、地跑车。他不无打趣地说,中国革命是农民革命,我这个农民率先革命——现代化了!那神情,哪里看得出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分明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先生把我让到书房,按在他的转椅上,他却搬个小凳坐在对面,我岂敢造次,执意不肯坐,他眯着双眼孩子般地说:按咱们老屯的规矩,来客得上炕里坐,这椅子就是炕头了。这冰雪画家也有着冰雪的情怀啊。
于志学的经历有着动人的传奇色彩。少年时代,他曾冒着“烟炮儿”大雪,从松嫩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子只身一人赴哈尔滨求学;学画时,他为了体验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冬季的雪貌,掉进茫茫的雪谷;为了感受冰上捕鱼的意境,遭遇过狼群的围攻。步入不惑之年的时候,遭遇了一次次运动却没有被压垮,犹如小兴安岭的红松,特别能抗击雪剑风刀。而同时,他的冰雪山水画异彩绽放,以顽强的生命力挺立在华夏大地。他不停绘画,也建园筑馆,于志学美术馆和艺术园,先后矗立在松花江畔和黄山脚下,成为冰雪山水艺术的殿堂。
我们交谈时竟没说一句关于冰雪画的话题。我说他还是一口东北话,乡音未改,他竟倏地从小凳上站起身来,从书柜里拿出即将问世的一本散文集,像小学生在课堂朗读课文那样读了起来,认真专注,饱含深情,一口气给我念了三篇。他的散文,写的皆是风雪中的家乡,风雪中的亲人……文如其画,他的文章满怀着对生命之根的依恋,对乡土的最美好的情感。我感到,先生的心仍在那片乡土。一个在风雪乡村诞生的普通农民的儿子,气宇轩昂地走进中国美术的史册,虽然画的是冰雪,而在冰雪之下却饱含着生机、氤氲着春天。而且,先生在将画笔下的春风吹向西方、吹向世界的同时,又写出这等发自内心的淳朴的散文,不禁让我感慨先生那颗与冰雪为伴的未泯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