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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合乾坤 法自我立 ———论石涛《画谱》与蒋志鑫大写意山水画

在当代中国画创作中,蒋志鑫是最具开创性的画家之一。他的作品,师法天地,化用传统;大气磅礴,充满激情;笔墨奔放,不失法度;个性鲜明,深合画道。经过四十年的不断探索,不断实践,创作出了魂系黄土、放胆黄河、神弛大漠、心随天籁、俯瞰昆仑、纵横雪域、梦幻南极(山水)、惠风和畅(花卉)、意造无法(书法)九大系列作品。在作品结集出版之时,我提议书名用《新辟蚕丛》。


蚕丛,是蜀国先祖之名。杨雄在《蜀王本纪》中说:“蜀王之先,名蚕丛、柏灌、鱼凫、蒲泽、开明。是时人民椎髻哤 言,不晓文字,未有礼乐。从开明至蚕丛,积三万四千岁。”李白在《蜀道难》中吟唱:“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不管是三万四千岁,还是四万八千岁,都是说蜀王开国不易。新辟蚕丛,则见于胡琪为石涛《画谱》所写的《序》中,是说石涛笔墨超绝,重新开辟了绘画天地。石涛晚年用“道合乾坤”的画印,表明了他一生对画道合于天地之道的追求,他的绘画成就,概源于此。在古代画家中,蒋志鑫最为钦佩的是石涛,《画谱》是他常读之书。他以石涛“无法而法,乃为至法”的开拓精神和创新意识,走出了自己的绘画之路,形成了与众不同的大写意山水画,开辟了新的笔墨天地。对他的画集,冠名以《新辟蚕丛》,我认为是很恰当的。我与蒋志鑫同庚、同学、同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又同师从于王文芳先生。不同的是:蒋志鑫酷爱书法,钟情于山水画创作,成功地走出了画家之路;我酷爱读书,兼及山水画、诗词、文史及民间艺术,近十年来又潜心于石涛《画谱》的研究。本文不对石涛《画谱》作全面解读,只是选取几个重点,试图从道与画道的层面,论证蒋志鑫的大写意山水画,由此探索中国画大师的必由之路。


• 一畫。


《画谱》,是石涛有生之年完成的唯一的画论著作真本,是石涛一生绘画实践的理论结晶,是一部建立在“一畫”基础上的绘画创作论。石涛生前,把《画谱》手稿辗转托付给胡琪,经胡琪阅点作《序》,于石涛逝世三周年之际刊行于世。胡琪《序》中说,石涛《画谱》的立论之源是《周易》,这是一把打开《画谱》解读的钥匙。要读懂石涛《画谱》,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一畫”。在《画谱》手稿中,石涛把“一畫”、“一畫之法”写为“畫”字,把“绘画”之义的字,写为“ 𦘕、畵、𠚇、画”字。这种写法,与他的题画款是一致的。这是为什么?迄今无人提及。查明代《字汇》汉字的笔画。亦指《周易》卦象的横线。陆游《读易》诗:‘祸起羲皇一画始’。”这就清楚的证明,石涛是以字形、读音的不同,区分字义的不同。一畫,本义是伏羲畫卦,一畫开天。石涛借用“一畫”,意谓“自然界。”胡琪《序》开篇:“宓戏氏仰观象于天,俯察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宓戏氏,即伏羲。伏羲仰观俯察,始作八卦,是从一畫开始的。《周易•系辞传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对于这句话的解释,朱熹在《易学启蒙》中说得很明白:“《易》有太极:太极在《易》书者,虽无形,⋯⋯其始于一畫者,即是也。是生两仪:太极之判,始于一奇一偶,而一畫者二,是为两仪。两仪生四象:两仪之上,各生一奇一偶,而为二畫者四,是谓四象。四象生八卦:四象之上,各生一奇一偶,而为三畫者八,于是三才略具,而有八卦之名矣。”伏羲畫卦,从“一畫”到“八卦”,次第揭示了天地、万物、自然界的生成规律,实质上是反映了人类对于自然界的认识。石涛《自书<画法>扇面》:“此一畫之立于今,一辟于古;古不辟则今不立”。是说:这自然界的存在于今,乃开辟于古;古不开辟则今不存在。“自然界”一词,是近代才开始使用的,它不可能出现在石涛的笔下,但用它解通《画谱》中的“一畫”,却是处处行得通的。在《一畫章第一》中,石涛开篇就提出了“画法创立于自然界”的命题; 太古无法,太朴不散;太朴一散,而法自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畫。一畫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所以一畫之法,乃自我立。立一畫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太古,即最远的古代。《汉书•艺文志》说:“伏羲为上古,文王为中古,孔子为下古。”上古之前,即为太古。三国时期谯周《古史考》:“太古之初,人吮露精,食草木实,穴居野处。山居则食鸟兽,衣其羽皮,饮血茹毛;近水则食鱼鳖螺蛤。”由此可见,太古时代,人文未开,还处于原始社会初期,自然也就无画法可言。太朴,是指人类原始质朴状态。元代郑杓书法论著《衍极•至朴篇》:“至朴散而八卦兴,八卦兴而书契肇,书契肇而篆籀兹。”至朴,与太朴同义。


石涛说,最远的古代没有画法,人类原始质朴状态没有散去;这种状态一经散去,而画法自然也就创立了。画法从何创立?创立于自然界。自然界,是一切存在的本原,万物象形的根由;显示功用于神明,隐藏用功于人为,而世上的人不认识它。所以自然界的画法,乃由画家本人创立。创立自然界画法的人,都是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通更多的画法。石涛以自己的绘画实践,揭示了画家取得成功的秘密:在自然界中创立我法。蒋志鑫的成功之路,可以证实石涛之论,决非虚言。他大写意山水画的形成,大体上经历了三个阶段:


1、展现平凉,法自我立。


1949年秋,蒋志鑫出生于陇东崆峒山下一户农家。从小就在这片土地上读书习字,上过中学,务过农,也当过工人。1974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分配到平凉群众艺术艺馆工作,开始学习中国山水画。为了学习传统,他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用两年多的时间,临摹古代名画和石涛作品,又靠画速写积累了大量的创作素材,他想把陇东黄土高原的山水展现出来,却发现古人的山水画中,并没有适合的表现方法,一度陷入迷茫之中。1982年,著名画家王文芳先生来平凉讲学,蒋志鑫得到了赴北京画院进修的机会。进修期间,王老师与他同吃同住,从来不让他临摹老师的画,而是鼓励他以自己的素材,画自己的感觉,走自己的创作之路,并不厌其烦的教给他一些技法方面的知识。又把他介绍给中央美术学院的贾又福老师,和贾老师一起为他改画,讲解其中的道理。还带着他写生,搞创作,看画展,拜访李可染尹瘦石秦岭云等老一辈名师大家,系统的学习、解决创作方法和技法方面的问题。同时还认识了周韶华老师,深得其作品《大河寻源》的启迪。一年下来,蒋志鑫眼界大开,信心倍增。回到平凉后,他决心从崆峒山画起,把展现陇东高原的魂魄,作为自己的创作目标。他背起画夹,深入生活,观察山川,跑遍了家乡周围的山山水水,沟壑梁峁,以过人的胆识与勤奋,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走出传统,创立我法,创作出了《黄土魂》、《陇山如铁》、《地老天荒》、《春雨如膏》、《秋天里的春天》、《唱给母亲的歌》等一批热情奔放,画风淳朴,陇东地域特色鲜明的山水画新作。1987年1月,1988年5月先后在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成功举办了《黄土魂——蒋志鑫书画作品展》,作品反映强烈,好评如潮,分别有四幅作品被两馆收藏,十二件作品被荣宝斋收购。


  2、拓宽西部,无法而法。


1988年7月,蒋志鑫调入甘肃画院,开始探索西部山水创作。他沿着以前的画风继续前行,创作出了《黄土魂》(1990年新作),《蹉跎岁月》、《紫气东来》、《山涧流珠》、《靠山吃山》、《黄土情》、《黄土浴血》等一大批黄土系列作品。他多次去壶口,黄河瀑布挟带着泥浆倾天而泻,惊雷轰鸣,汹涌澎湃,使他久久不能平静,创作出了《天泻铜液》。他从壶口到青海的三江源,观察体味不同时段的黄河,创作出了《天歌》、《天运》、《天地玄黄》、《波涌日出》、《咆哮的黄河》等一批力作,形成了黄河系列作品。他经常深入甘南草原、河西大漠、宁夏、青藏高原等地采风,草原、牦牛、沙漠、骆驼、戈壁、黄羊,西部独特的地域地貌,风土民俗,一起奔涌于他的笔下,促使他创作出了《风苍苍》、《草原春来迟》、《雪月》、《雪魂》、《芳草风流》、《尕海之晨》、《大漠风》、《穿越唐古拉》等一批作品。这一阶段,蒋志鑫以有法无法,无法而法的探索精神,拓宽了西部大写意山水的创作领域。1999年春,蒋志鑫定居北京,在北京昌平平西王府画家苑建立了艺术工作室。2001年8月,蒋志鑫在中国美术馆正厅,成功的举办了《西部追魂——蒋志鑫艺术展》,刘勃舒程大利主持学术研讨会,与会的著名画家、学者、美术理论家踊跃发言,对作者作品给予了充分肯定。


3、心随天籁,超然法外。


2002年,蒋志鑫巨幅中国画《敦煌的启源》问世,标志着他艺术创作的新起点,他把观察的视野,投向了更加宽广的领域。同年盛夏,他赴川藏,在稻城、亚丁、香格里拉,领略典型的川藏地貌。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藏语,意为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大力金刚神)三座雪峰,在阳光的折射下神奇而又变幻莫测白云悠闲地飘动其间,像一条条轻盈圣洁的哈达。珍珠海子像一面镜子,倒映着雪峰的身影。强烈的高原反应,使蒋志鑫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恍惚之中,如梦如幻,灵魂仿佛出窍,轻松自由地飞翔于雪峰之间,得到了净化与升华。苏醒之后,他双手合十,贴在额前,向雪峰神灵许愿,一定要把香格里拉展示给世人。回到北京后,他创作出了《心随天籁》、《永恒的仙乃日》、《文殊海子》、《金刚神雪峰》、《走进香格里拉》等一大批作品,形成了心随天籁系列。2003年他赴青海玉树采风。2004年,又赴新疆的木垒、库车、塔什拉玛干沙漠等地采风。加上他先后三次赴敦煌、楼兰、帕米尔高原采风的感悟,从2002年到2011年这段时间里,他不断探索,反复锤炼,创作出了心随天籁、俯瞰昆仑、纵横雪域、神驰大漠四个系列国画作品。雪峰,晶莹剔透,圣洁神秘。昆仑,横空出世,博大苍茫。白云飘缈其间,不知由何而出,向何而去;碧水,动静其下,时而激流奔涌,时而平静照影。雪域中的牦牛,或悠闲自得,与自然相适;或桀骜不驯,由性灵使然。大漠中,胡杨千年生而不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朽;骆驼抗击着风沙,黄羊呼唤着春风⋯⋯这些作品,意境博大雄浑,笔墨纯熟简练,呈现出纯水墨,大尺幅的特点。蒋志鑫属牛,也最爱画牛。他笔下的牦牛作品,从四尺到丈二匹,有五牛图、七牛图、九牛图,更多的是只画一头牛,背景或为太阳,或为云为雪。构图奇特,变化多端。以书法用笔入画,中锋侧锋兼备,笔力劲健,墨韵丰富。牦牛或温顺淳朴,或倔犟霸气,一如他与众不同的个性,深受各界朋友的喜爱。2004年12月在北京宝藏艺术馆再次举办《西部追魂——蒋志鑫艺术展》,著名画家、理论家翟墨、程大利主持学术研讨会,与会者水天中等一大批理论家、画家对蒋志鑫的大写意新作,予以极高的评价。


2011年12月,蒋志鑫应邀参加首次南极采风活动,是同行画家中唯一的国画家。经过短短几天时间的饱游饫看,目识心悟,回到北京后,他创作出了几十幅南极系列作品,于2012年4月在宝隆艺园蒋志鑫艺术馆展出。这批作品,尺幅不等,横竖皆宜,构图新奇,笔墨空灵,把南极亘古静穆,一尘不染,企鹅嬉戏于岸,鲸鱼沉浮于海,海燕翱翔于云天的冰雪世界,表现的淋漓尽致,显示出作者感悟自然,驾驭笔墨的娴熟能力。最近一段时间,蒋志鑫又创作出了几十幅大笔墨、小尺幅的新作,他把两平尺小纸铺于画案,大笔淡墨,倾刻而就,意境、山川、笔墨、构图,交融于尺幅之间,轻松自如,超然法外,达到了物我俱忘,神遇迹化的效果。这些小画,似乎有些不可思,但细细想来,却又是他几十年来观察山川,锤炼笔墨的必然成果。


二、笔墨。


笔墨,是中国画独有的表现形式。中国山水画历史悠久,大家辈出,创造出了各自不同的笔墨表现形式,形成了深厚的传统。如何认识古人,认识自己,认识笔墨规律,创造出既不同于古人,又深合传统的山水画新作,是当今画家面临的重大课题。石涛《画谱》中提出了笔墨的客观标准,蒋志鑫大写意山水的笔墨实践,为解决这一重大课题,提供了正确的答案。石涛在《画谱•笔墨章第五》中,提出了笔墨的客观标准,指出笔墨来源于画家对真实山川的感悟,是山川生动活泼的形象,与画家天资学养的完美统一:古之人有笔有墨者,有有笔无墨者,亦有有墨无笔者,非山川限于一偏,而人之赋受不齐也。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能受蒙养之灵,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无笔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变蒙养之灵,是有笔无墨也。 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飘渺,此生活之大端也。故山川万物荐灵于人,因人操此蒙养生活之权。荀非其然,焉能使笔墨之下,有胎,有骨;有开,有合;有体,有用;有形,有势;有拱,有立;有蹲跳,有潜伏,有冲霄,有崱屴,有磅礴,有嵯峨,有攒岏,有奇峭,有险峻,一一尽其灵而足其神?石涛指出,古人的笔墨有三种状态:有有笔有墨的,有有笔无墨的,有有墨无笔的。造成这些状态的原因,并不是山川把人局限于某个地域,而是由于画家天赋与接受的参差不齐。


蒙养,即“天资学养。”出处是《周易》。《蒙》,是《周易》中的卦名,处于六十四卦的第四卦。《周易•序卦传上》:“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始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物稚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天地,是指《乾》,《坤》两卦。“故受之以”,意为“因此,接下来是。”《蒙》卦处在《屯》、《需》两卦之间,是说万物始生,处于幼稚阶段,需要养育。《周易•蒙•彖》,专讲启蒙教育:“蒙以养正,圣功也。”说启发童蒙的天资,通过后天学习涵养正道,从事这样的教育工作,乃是继承推行圣人的不朽功业。


生活,即“生动活泼。”出处也是《周易》。《周易•乾•彖》“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坤•彖》:“至哉坤元,万物资生。”《系辞传上》:“生生之谓易。”天地间的万物,充满着生机活力。反映在画家的笔下,是生动活泼的形象。石涛把笔与生活联系起来,是说笔的功能是造型,要表现出生动活泼的形象;把墨与蒙养联系起来,是说墨的功能是气韵,要体现出天资学养的功力。运墨没有天资学养,就没有灵气;操笔不能生动活泼,就不会神奇。能接受天资学养的灵气,而不明白生动活泼的神奇,是有墨无笔;能接受生动活泼的神奇,而不变通天资学养的灵气,是有笔无墨。有笔有墨,相得益彰,就是笔墨的客观标准。然而,这么好的笔墨,应该得于何处呢?石涛给出了答案:山川万物各具形象,呈现出丰富状态,这些是生动活泼的大体头绪。山川万物只所以呈献灵气于画家,是因为画家操持着天资学养、生动活泼的权宜变化。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能使笔墨之下有各种形象样态,一一尽现它们的灵气而充满它们的神奇?


蒋志鑫对笔墨的探索,是从他自北京画院进修归来,重新观察认识家乡山川,进行山水画创作开始的。此时,他已具备了一定的基础。然而要把家乡的山川变成一幅幅山水画创作,却并非易事,一切还得从头开始。他背着画夹,在家乡的山水梁峁之间,观察,思考,找寻黄土高原的灵魂。


一天早晨,他到高架山村采风,抬头望去,一个农民正在奋力耕田,人和牛仿佛是在天边,太阳刚出来,犁过的地冒着层层蒸气。他忽然想得很远:世世代代的人,生于斯,长于斯,开垦、耕种、生息、繁衍于黄土地,这不就是黄土高原的灵魂吗?这种司空见惯的生活方式,在平凉这方土地,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自己从十几岁就开始犁地,怎么就没有发现,没有感悟到呢?可是,生活并不等于艺术,要把生活中的发现和感悟,变成自己的山水画作品,还存在着一个笔墨表现形式的问题。古人的笔墨,他人的画法,可以学习借鉴,融汇贯通,却不能代替自己的创作。他想起了王文芳老师的教导:画自己的感觉。他开始尝试各种笔墨方式,用线用面,最后采用在笔根上蘸上颜色,笔尖上调上墨,一笔过去分出深浅,既有线也有面的笔墨表现方式。经过几十次尝试之后,终于用自己的笔墨,画出了第一幅山水画作品《黄土魂》。从这幅作品开始,蒋志鑫走出了一条以对自然山川的感悟,带动山水画创作;以山水画创作,带动笔墨表现形式的创作之路。他早期的笔墨表现形式,是墨色并用,手法多样,反映到作品之中是意境雄浑,构图大气,笔墨强烈,画风元朴、淳厚、热烈、奔放,把黄土魂魄与他独特的个性融为一体,破天荒的把一方谁也没有见过、不知用何种笔墨才能表现水土,展出给世人面前,作品具有原创性和冲击力。这批作品后面,却饱含着他对笔墨表现形式的多元研究、探讨和创造:有的作品是墨色并用,线面结合,中锋、侧锋互用,由淡墨到深墨,再用以朱磦为主的强烈红色,层层加强;背景则减弱墨色,趁湿画出,层层推远。如《母土》、《烽燧祭》、《雨后斜阳》、《家春秋》、《秋歌》、《甦醒》、《黄土浴血》、《火红的旋律》等;有的是以用点、用线为主,如《天长地久》、《陇原的太阳》、《空谷幽声》、《沧桑》、《地韵》等;有的是泼墨泼彩,以用水为妙,湿润灵动,一片化迹,如《紫气东来》、《异地》、《西山注泪》、《陇山支流》、《秋风》、《太阳初出》、《茅屋》、《乡梦》、《陇原情》、《秋风细雨》、《唱春风》、《野趣》、《陇山叠翠》等;有的是用他所独创的“石子皴”,干润多变,新颖别致,如《蹉跎岁月》、《干裂秋风》、《瑞雪》、《雪霁》、《草原春来迟》等;有的则是把西周青铜器上的纹饰,变成了“回文皴”而创作出来的,如《地老天荒》、《离离原上草》、《陇塬》、《阿尔卑斯山》等作品。还有许多作品,把古人,名家以及老师的画法,通过学习化用,变为自己的笔墨表现形式,如《崆峒山》、《春寒》、《夏河之春》等作品,可以看出有古人的笔墨,却多出了几分新意和潇洒;《陇山如铁》、《雄风》、《朝潮》、《晚晴》等作品,学习吸收了石鲁的画法;《厚土》、《靠山吃山》、以及《天歌》、《天泻铜液》、《黄河的咆哮》等大量的作品,则是学习应用王文芳老师的湿画法,先铺色,趁湿以中锋焦墨书写出丰富多变的线,再在线中填色用水,变化而出,作品雄浑博大,笔墨豪放,是光大师门,突现个性的优秀作品;《朝暮图》、《秋天里的春天》、《春雨如膏》等作品,则学习吸收了贾又福老师的画法。被法国总统希拉克收藏的《对饮》,特别值得一提。这幅作品,蒋志鑫先画好笔墨,趁湿贴在立起的玻璃面上,用水自上而下冲去浮墨,充分地表现了月泉对饮,朦胧苍茫的作品意境。


在以上笔墨日见丰富,交融变化,佳作层出之时,又有一种新的笔墨形式稍然出现,进入发展变化之中。这种笔墨,姑且称为“侧锋卧笔皴”,其法由石子皴演变而来,用大笔焦墨,卧锋行进,笔头笔杆,手指手腕,在颤动中迅速皴擦,一笔过去,几十个线面同时出现。笔锋前冲后扫,上行下转,左右逢源,其迹如车碾风刮,石裂涛涌,率性而为,不可复制。如《别墅》、《众妙之门》、《山村》,纯用焦笔;《苍山》、《高原交响乐》、《雪月》、《相约尕海》、《高原归牧》,墨色变润,局部用淡墨润染;《空山苍翠》、《银原落珠》、《莽原》、《穿越唐古拉》,用焦墨皴擦,局部以及背景用墨清淡,水墨相破;《草原处处是我家》则用“卧笔皴”做背景,淡墨皴擦为骨,用淡墨调入藤黄,大笔带水渲染,效果极佳,与前景浓墨皴擦形成强烈对比;《芳草风流》则是用润墨皴出近景,渐变为淡墨皴出中景,空出湖面,然后用焦墨散笔点树、草,让其自然融化。后面的山用浓淡墨皴擦而出,再用极淡的水墨画远处背景,空出山形,用淡墨画局部凹处,使其丰富。我曾对他开玩笑说:古人五日一石,十日一水。你一笔下去,几十根线同时出现。古人活过来一看,又会被吓死的。他听了,只是一笑。


2002年盛夏,蒋志鑫从香格里拉采风归来,“仙奶日”、“夏诺多吉”、“央迈勇”三座雪峰,不时萦回在他的脑际,他必须用新的笔墨把新的感悟表达出来。他用以前熟悉的各种笔墨形式,一连画了几十幅,却达不到理想效果。有一天,他酒醉之后大睡一场,梦中似乎有雪峰神灵向他传授画法,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他一跃而起,带着醉意,把丈二匹的宣纸铺在地面画毡上,从根雕笔架上取下一支大斗笔,调水后又调上焦墨,用古人“披麻皴”,逆锋由下而上,几笔就画出了雪峰主体,接着画了几笔浓墨,左下角用清水破开,再调淡墨,用大笔来画后面、远处的雪峰,空出主峰的轮廓,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只在远峰的空隙之间,留出了三片天空。整个作画过程不到两个小时。他把画挂在墙上一看,雪峰在阳光的折射下隐现闪烁,笔墨黑白灰层次分明,整个画面轻松灵动,达到了十分理想的效果。他向雪峰神灵许下的心愿,终于实现了!他给这幅画起名为《天籁之一》。接下来,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他又创作出了《天籁之二》到《天籁之五》数幅新作。这几幅作品,他画得既大胆,又顺手,在焦墨淡墨的长线中,寻找出了各种变化,把皴、擦、点多种笔法,与浓、淡、破、泼多种墨法融合应用,达到各种不同的画面效果。如《天籁之五》(又名《香格里拉》),他用长线大墨皴擦画出近处的雪峰,刚劲、坚实、有力;接着用浓墨画云,调水减淡,直到天际,云层翻滚,远山隐浮于疏密浓淡之间。左侧的云山之间,画出三只姿态各异的藏羚羊。画右上角题了一段长款:“香格里拉,在整个世界里,还有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景色,等待着艺术家和探险者的⋯⋯美国探险家洛克约瑟夫一九二一年赴川藏亚丁,在世界地理杂志隆重推介。2002年7月,亚丁采风归来绘此”。从这段题款中,可以感受到蒋志鑫在艺术追求上的探险精神,他找到了新的笔墨表现形式,完全是出自他对不同山川新的感悟,所谓梦中如有神授,也是理之当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万千求索,一刻顿悟,那是灵感的瞬间迸发。这种新的笔墨表现形式,是由原先的“侧锋卧笔皴”发展而成,笔者姑且称之为“散锋转笔皴”。其法用大笔调适当水分,再调焦墨(或淡、宿墨),变卧锋横扫为中锋转笔,行笔向上,又忽然转折而下,逆锋左起又忽然转笔右收,用不同线画出山峰主体,再调浓墨(或减弱层次的淡墨、宿墨),画出山峰暗面,接着用更淡的墨与暗面衔接,衬出主山亮部轮廓,画周围环境。一幅画的成败,全在以书法用笔、一笔一墨一水的紧密配合之中,难度极大。以传统笔墨而言,用笔主要特征是“披麻皴”,一变古人的温和秀润,为刚劲强烈;规整疏密,为中散锋多变;勾、勒、皴、擦、点、染程式,为一笔多线,线面并用,焦、湿、浓、淡、破、泼适时变用。而用水之妙,全凭感觉,难以言传。这种皴法的出现,使他的笔墨表现形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原先的墨色并用,变化为以纯水墨为主;由具象表现,变化为意象表达;由元朴浑厚变化为神妙空灵。他在天籁、胡杨、昆仑、雪域、圣湖等系列作品中,把这种皴法发挥的淋漓尽致,成功的创作出了各种内容、意境、构图、笔墨、尺幅不同的大写意山水画新作。这种画法,别说古人没有,即是在当代山水画大家之中,也是独树一帜。


2011年底,蒋志鑫从南极采风归来,创作出一批南极印象系列作品,是他大写意山水画的又一突破。南极冰雪世界与香格里拉雪峰,既有相同之处,也有很大差异。南极亘古静谧,冰山雪地,海天一色,完全不像香格里拉雪峰高峻奇伟,那又该用怎样的笔墨去表现呢?此次采风,同行的画家中,只有他一人是画中国画的,迄今还没有一幅表现南极的山水画可供借鉴。经过了多少次的思索试验,他在“散锋转笔皴”基础上,用简笔淡墨,水笔互破的新方式,创作出了一批印象南极系列作品,水墨灵动,更见功力。如《问天》用大笔淡墨,两笔画出了冰山主体,形如飘动的两束散麻。接着调整笔锋,捻动笔管,一笔画出了冰山下的暗面。又调水退墨,画出一朵似有似无,飘逸向天边的云。最后在冰山顶上,用浓墨点出了一只问天的企鹅背影。随着现代工业的热气排量逐渐增大,全球气候变暖,南极也在消退,企鹅向天发问:这是怎么回事?作品的立意于保护环境,笔墨精炼简洁,具有很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


2012年7月,蒋志鑫应邀赴长白山天池采风。一整天,长白山时而倾盆大雨,时而云雾遮天。下午时分,他们登上山顶,大雨突至,云遮雾合;瞬间雨晴,云雾忽开,揭开了天池神秘的面纱,人们惊叫声一片。只一瞬间,美丽的景色又被云雾笼罩了。回到北京后,他凭瞬间的印象,用大笔淡墨,水墨互破之法,创作出了八尺佳作《天池云幻》,把对天池的瞬间一瞥定格于画幅之中,画面淡雅神秘,难以想象。此后,他又凭借长期对自然山川的感悟,把心中山川化为手中笔墨,又创作出了一批笔意浑元,墨韵灵动的大写意山水画新作。这批作品笔墨达到了新的高度,进入了化的状态。


• 资任。


资任,是石涛《画谱》最后一章之名,是讲资质与担任之间的关系。天生万物,其资质不同,担任也不同。山有山的资质与担任,水有水的资质与担任,人有人的资质与担任。万物之中,唯人为贵。人受任于天,而不受任于山水。画家以自己的资质,任用山水,把山水作为笔墨表现对象,创作出山水画作品,实现自己的担任。石涛的绘画理论与蒋志鑫大写意山水实践,可以使我们从中受到启迪。


石涛在《资任章第十八》中说:古人寄兴于笔墨,假道于山川,不化而应化,无为而有为,身不炫而名立,因有蒙养之功,生活之操,载之寰宇,己受山川之质也。以墨运观之,则受蒙养之任;以笔操观之,则受生活之任;以山川观之,则受胎骨之任;以鞹皴观之,则受畫变之任;以沧海观之,则受天地之任;以坳堂观之,则受须臾之任;以无为观之,则受有为之任;以一畫观之,则受万畫之任;以虚腕观之,则受颖脱之任。有是任者,必先资其任之所任,然后可以施于笔墨。如不资之,则局隘浅陋,有不任其任之所为。吾人之任山水也,任不在广,则任其可制;任不在多,则任其可易。非易不能任多;非制不能任广。任不在笔,则任其可传;任不在墨,则任其可受。任不在山,则任其可静;任不在水,则任其可动。任不在古,则任其无荒;今不在今,则任其无障。是以古今不乱,笔墨长存,因其浃合斯任而已矣。然则此任者,诚蒙养生活之理。以一治万,以万治一。不任于山,不任于水,不任于笔墨,不任于古今,不任于圣人。是任也,是由其实也。《资任章》,是石涛《画谱》中文字最多的一章。笔者省略的文字,内容是讲山水的担任与相互任用,所体现出来的各种现象及品格;引用文字的前段是讲古代画家的作画规律,后段是讲石涛的资任观念。其大意如下:古代的画家寄托快乐于笔墨,假借道路于山川,内心凝定而应变化,顺应自然而有作为,自身不炫曜而名誉确立,因为有天资学养的功力,生动活泼的操持,立于天下,已经接受了山川的本质。以墨的运用来看,则接受天资学养的任用;以笔的操持来看,则接受胚胎骨骼的任用;以皴法来看,则接受天然图画变化的任用;以沧海来看,则接受天地的任用;以堂屋水洼来看,则接受片刻时间的任用;以无为来看,则接受有为的任用;以自然界来看,则接受各种天然图画的任用;以虚腕来看,则接受笔锋超脱的任用。有这些任用的画家,必须先有资质胜任他的担任,然后可以施之于笔。如果资质不够,则狭隘浅薄,有不胜任他所担任的所作所为。


我本人的任用山水,任用不在于广,则任用它能够控制;任用在于多,则任用它能够简易。不简易不能任用多;不控制不能任用广。任用不在于笔,则任用它可以表达;任用不在于墨,则任用它可以接受。任用不在于山,则任用它可以沉静;任用不在于水,则任用它可以流动。任用不在古,则任用它没有荒诞;任用不在于今,则任用它没有遮蔽。因此古今不乱,笔墨长存,因为它贯通我的任用而已。然而这个任用,的确是天资学养生动活泼的道理。以一治理于万,以万治理于一。不担任于山,不担任于水,不担任于笔墨,不担任于古今,不担任于圣人。这个担任,是有他的实际能力和内容。


蒋志鑫在对自然界的认识中,感悟山川,化用传统,拓宽了西部题材的领域,以名副其实的大写意山水画成就,体现出自己的资质与担任,为中国山水画从传统向现代转型,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其历史地位和深远影响是值得肯定的。


西部,在中国的版图上,是指西北、西南两个区域。平凉地处陇东,中国的道教第一山——崆峒山,是轩辕黄帝向广成子问道的地方。这里山川秀美,古人却从未画过。在中国古代和现代画史上,范宽悟对陕西终南山,只留下《溪山行旅图》等少量作品。戴本孝骑驴西行,上华山,访兰州,只留下《华山图册》等作品,却没有表现甘肃的画作。赵望云的西北之行,留下的作品也很有限。石鲁笔下的黄土高原,是一座历史丰碑,足迹也只限于陕西、陕北一代。王文芳曾几次到甘肃、新疆、西藏,以“意境美、形式美、笔墨美”的美学思想,创作出了大量表现西部山水的力作,成为极具影响力的开拓者。还有许多广袤、荒芜的处女地,留待蒋志鑫去拓宽、耕耘。他深入甘肃的陇东、甘南、河西走廊,陕西、四川、西藏、青海、新疆等地,创作出了以黄土、黄河、草原、大漠、胡杨、雪域、圣湖、香格里拉为题材的一批又一批山水画新作,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大写意山水画,并把题材范围,拓展到了山东、云南、海南、南极、长白山。他的作品,既不同于古人,也不同于他人,又通过变法不断超越自己。


多年来,蒋志鑫在北京、上海、香港等地举办个人画展,又应邀赴美国、韩国、马来西亚、法国、德国、挪威等国家进行考察交流与作品展出,也创作出了一批表现大海的作品。他的大写意山水画贯通古今,融合中西,以强烈的个人风格与笔墨形式,受到国内外的广泛认可,被国际艺术家称之为“表现主义绘画作品”,为中国画家赢得了荣誉。其创作成就,即使置于当今卓的少数大家之中,也是毫不逊色的。


《资任章》,是石涛《画谱》的最后一章,石涛用一句话结束全书:一畫者,无极也,天地之道也。道,是中国最古老的哲学概念。什么是道?《周易•系辞传上》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老子《道德经》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许慎《说文解字》说:“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道,是客观的自然规律,既是产天地、万物、自然界的本源,又存在于天地、万物、自然界之中。怎样才能认识道?《系辞传上》说:“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是超出形体之上的、无形的自然规律;器,是处在形体之下的、有形的具体事物。道是规律,器是载体,道和器都不能单独存在。道无形,是看不见的,能看得见的唯有器,即自然界中的各种事物。通过对器的观察感悟而认识道,是唯一正确的认识方法。《系辞传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礼记•中庸》:“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黿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通过自然界认识天地之道,对于画家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之源。


石涛《画谱》,以一畫立论,贯通始终。在开篇《一畫章第一》中,就提出了“法于何立?立于一畫”,即“画法创立于自然界”的命题。并且指出:“夫画者,法之表也。⋯⋯此一畫收尽鸿蒙之外,即亿万万笔墨,未有不始于此而终于此,惟听人之取法耳。”是说:自然界是画家操运笔墨,取得画法的根本依据。在《了法章第二》中指出:“一畫明,⋯⋯而乾旋坤转之义得矣,画道彰矣,一畫了矣。”是论述画家通过对自然界的透彻理解,认识天地之道,彰显画道。在《山川章第八》中说:“得乾坤之理者,山川之质也;得笔墨之法者,山川之饰也。知其饰而非理,其理危矣;知其质而非法,其法微危。必获于一”。是说:得到乾坤的道理,是由于山川的本质;得到笔墨的法度,是由于山川的文饰。只知山川的文饰而不合于乾坤之理,这个理就不安了;只知道山川的本质而不合于笔墨之法,这个法就难明了。必须获得于对道的统一认识。最终,石涛以“总而言之,一畫者,无极也,天地之道也”结束全书。是说:自然界,无穷无尽,体现出天地运行的自然规律。石涛在《深林幽居图》题款中说:“我尝于古人中羞称笔墨,犹恐笔墨之难明;又于今人中不言至道,犹恐至道之难见。非古今之笔墨绝响于人也,因人绝响于古今也。是以至道之言不见,笔墨之用不明。亦尝怪古人之不识,非一方之不识也;古人之不言,非一家之不言也。⋯⋯我则不得不言之琐琐也”。此画署年为“甲申秋日”(1704年),至丁亥“秋冬之际”(1707年),石涛在生命的最后三年中,完成了《画谱》手稿,目的是以“至道之言”申明“笔墨之用”。他毕生以天地为师,从自然界中取得画法,锤炼笔墨,在绘画创作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就。他晚年在题画诗中说:“足迹不经十万里,眼中难尽世间奇。笔锋到处无回顾,天地为师老更痴。”而《画谱》,则是他一生绘画实践的理论结晶。蒋志鑫大写意山水画的艺术成就,也是在以天地为师,感悟自然界中的山川,反复锤炼笔墨中取得的。把石涛的《画谱》理论,与蒋志鑫大写意山水画一起解读,其意义也在于此。


中国山水画,是在古人不断认识自然山川中形成的,一开始就体现着古代“天人合一”的人文哲学。笔墨作为独有的表现形式,它的形成,也是一个从无到有,从有到变,不断继承,不断创造的过程。它还在不断发展,从来不会停止在一个水平上。在山水画一千多年的发展史中,出现了许多大家,他们都是以天地为师,在认识自然山川中,学习总结前人的绘画经验,大胆的创新求变,以面目独特的绘画作品和笔墨表现形式,确立了自己在山水画史上的崇高地位,从而形成了中国画的优秀传统。明代文学家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说:“山水至大小李一变也,荆、关、董、巨又一变也,李成、范宽又一变也,刘、李、马、夏又一变也,大痴,黄鹤又一变也”。就是对历代大家创新求变的充分肯定。进入近现代历史以来,在山水画由传统向近现代转型之中,又出现了黄宾虹、李可染、王文芳、贾又福,蒋志鑫等许多大师名家,他们学习传统,走出传统,以天地为师,在自然界的山川中开拓自己的创作领域,以各自不同的山水画作品内容与显著风格,续写着中国山水画的发展史,形成了新的山水画传统。《中庸》说:“天命谓之性,率性谓之道,修道谓之教。”按照自己的天性,在认识自然界,感悟山川中,认识自然规律与绘画规律,创立画法,创新笔墨,大胆地走自己的绘画创作道路,全面提高文化修养(包括学习古代绘画传统),是古今山水画名家大师的必由之路。石涛在题画款中说:“不道古人法在肘,古人之法在无偶。”“资其任非措,则可以神交古人,翩翩立世。”创立自己的画法,与古人神交而迹化,不弃置资质与担任,以独特的山水画作品立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传统。那种动辄以对古人笔墨的外表认识,评判今人的创作,指责这个“没有笔墨,”那个“没有传统,”只想着“集古人之大成,”没有自己得创造,只能导致传统的断流。如果这样,一部中国山水画史,将无法继续写下去。对于这个问题,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


李可染先生说:“一个人创造了前人未创造的东西,是因为他在大自然中发现了前人未发现的东西,他的画与前人不同,与他人不同,因为他取得了发展。深入生活要去认识、发现客观事物的规律,前人已经发现的可以进一步去认识,不管是认识还是发现,关键是大自然这本书”。蒋志鑫说:“学习传统是为了走出传统,回归到自然中去,用真情去体味,用心灵去感应,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蒋志鑫六十初度,正当盛年,阅历丰富,画法变备。他的大写意山水,以天地为师,得山川真传,走出传统,化古为新,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开辟了新的笔墨天地。他还在继续探索,不断变法,相信会有更多的新作问世。未来成为大师,并非没有可能。在他的《新辟蚕丛》大型画集即将付梓之际,我不揣浅陋,仓促为文,以期与蒋兄共勉,也诚望专家同行不吝赐教。


2003年3月于北京六学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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