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用一件静态的雕塑把时间的形状描述出来?在雕塑家隋建国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这位被国外艺术批评家称为“中国最有雕塑天赋的艺术家”,4年前进入自己的“知天命”时代。从那时起,他用一种近乎倔强的方式来展示自己关于时间命题的思考:用一个物体把时间呈现出来。
隋建国用一根直径1.5毫米的钢条,坚持每天用它蘸一下蓝色瓷漆。经过4年零6个月之后,这根钢条因为经年累月地覆盖上一层层瓷漆,已凝固为一个状如水滴、如皮球般大小的蓝色坚硬固体。而这样的行为,他将一直坚持到自己的生命终止。
这件自他跨入50岁门槛之后与他同步成长的“雕塑作品”,被他称为《时间的形状》。近日,隋建国荣获2011年度“马爹利非凡艺术人物”大奖,其作品与其他获奖者的作品一起,正在上海美术馆展出。
对抗、冲突与禁锢
标志性的胡须,竖立的短发,如果近距离观察隋建国,他给人的印象更像一个旧中国走出来的革命者,冷峻而严肃。
隋建国的冷峻,在他的作品中占有重要分量。早年,他把石头放进铁笼子里,做成一个个充满现实寓意的雕塑——钢筋在网住岩石的同时又不能不顺应岩石;岩石在被禁锢的同时又迫使钢筋服从自己的外形;笼子在限制石头自由的同时,又被石头完全占据了自己的空间。
用硬质的材料来显示对抗与冲突,成了他作品反思现实的切入点。隋建国说,这和他的经历有关。
“1989年秋天,我在北京的蓟县大山里反省之前盲目的热情与喧嚣,无意之间对坚硬冷漠的石头有了感悟。这个时候给你一团棉花,你会觉得不够硬。只有石头、钢铁之类的才能承载得了你的心。它需要一个高强度高硬度的着力点。”隋建国如此解释自己创作状态的转折,从那时候起,他的作品逐渐转向内省。
艺术家如何“介入现实”,是隋建国早年一直在思考的。尽管他的身份是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却始终在思考,怎样才能利用“写实雕塑”的语言系统与技巧,将其转化为当代艺术语言的一部分。
隋建国把来自西方设计的小恐龙玩具放大为近9米高的巨型观念雕塑,目的是让人们看清“Made in China”的本身,“西方人一直说中国制造掠夺了他们的岗位,而中国人也在说血汗工厂,但实际双方都是受益者,膨胀的跨国资本,造就了一个膨胀的今天。”
对于社会现实中体现的文化冲突与禁锢,隋建国是不惜“笔墨”的。1997年香港回归时,他推出了一系列用铁铸成的中山装,将一件看不见的“笼罩”在中国人精神上的“中山装”以雕塑作品的形式再现出来。这种清楚的符号意义,展现了艺术家明确的精神旨趣:“我们这个年代的人精神上都有种脱不掉中山装的感觉。”
至今,“大恐龙”与“中山装”系列仍是隋建国的代表作,在市场上都具有不菲的价格。
五十岁是人生的转折点
尽管隋建国的《中山装》、《睡觉的毛主席》等政治性雕塑作品获得广泛关注,且更容易在市场上获得收藏家青睐,但到了50岁时,他开始厌倦这种符号意义上的创作。
从2006年起,他开始从哲学与理性的角度思考艺术,时间与空间因素在他的作品中逐渐突出。
他清楚记得,那一天是2006年圣诞节。“那时候的艺术圈很热,我就问自己为什么要干艺术?不卖作品的时候,是什么在支撑我做艺术?我就想做一件跟时间有关的作品,不想以完成并售卖它作为作品终结,我想有可能会一直延续下去而不终止。”隋建国说道。
那天,在飞机上,他突然想到用凝固的油漆来体现他的想法。回家后,他找了一根直径为1.5毫米的不锈钢钢条,蘸了一下,搁在一旁凝固,第二天又重复同样的动作。一周后,他发现钢条明显变粗了。从此他定下一条规则:每天蘸一到两下,油漆的形状一天天变化,这个作品可以这样永远地做下去。
为保证作品的持续性,隋建国用一个本子记录过程,出差时就请学生们帮忙蘸,每天无论谁蘸漆都要签名。当水滴状的油漆固体大到人都提不动了,他就用特殊的机械完成每天一次的蘸油漆动作。从2006年至今,这个“时间的形状”已重达10公斤,他把不可见的时间做成了可视化的实物,并且每一天的不同,使今天看不到昨天的面貌。在他看来,“每一天都是余生的开始”、“这关乎生命”。
“我计算过它的‘生长情况’,每周增宽2毫米。球的生长过程,也是我活着的证明。”他说。
这种对时间维度的考量,隋建国也扩大到了其他作品中。他说服投资商,在公共区域用特殊材料做一个立柱的雕塑,每年增加一个1.2×1.2米的立方体,为了强调时间感,他甚至故意减弱每个个体的艺术感。这个庞大的立方体方阵,将在20年后的上海浦东某小区内呈现其规模。
“我以前从来没认真想过我的生命会有终点。50岁生日的时候,我好像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地平线。从此以后,这个生命终点时间的概念就再也挥之不去。”隋建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