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两晋南北朝的绘画艺术
一、魏晋之际的著名画家
我国古代绘画史上,第一批有确实的历史记载,以绘画的才能享有声誉的画家,出现在魏晋之际。他们不复是传说故事中的画家,也不再是文人而兼有画名。他们是东吴的曹不兴,西晋的张墨和卫协。这一批画家的出现标志着绘画艺术发展进入新的阶段。
曹不兴在东吴享有很高的声誉。据说他能在长五十尺的绢上画一像,须臾即成,而头身四肢比例都没有差错。虽然他的作品无存,但从这些传说中也可以窥见他的才能。曹不兴画的佛像,根据中亚(萨玛堪)僧人康僧会传入的为稿本。他曾利用在屏风上误落的墨迹绘成一蝇,而引起孙权误为真蝇,用手去弹,于是传为美谈。而曹不兴更以画龙出名,唐代还保存着他画龙的真迹。但曹不兴的作品主要的是人物画,尤其是佛教的画像。曹不兴在过去被认为是最早的知名佛像画家。
卫协、张墨在当时有“画圣”之称。卫协的声誉尤高,为顾恺之和其他南朝画家及评论家一再赞扬。谢赫甚至认为卫协有划时代的意义,“古画皆略,至协始精。六法颇为兼善。虽不该备形似,而妙有气韵。凌跨群雄,旷代绝笔”。但是他们的作品在唐代已经很罕见。就记载中的作品题目可见,大多数是历史故事画和若干佛教画。
这一时期留下的善画者的名字,还有东晋明帝司马绍、荀勗、史道硕、王廙、谢赫等。
他们作品的题材,一部分明显地是因袭汉代美术的,如荆轲、西王母、穆天子、诗经、列女等。一部分是汉代题材的扩大,如:洛神赋图、金谷园图、三都赋图等。大多是历史传说和风俗的题材。但也有一部分是名士像和神仙像,这反映了当时道教思想的流行。
二、顾恺之和戴逵
(1)顾恺之
顾恺之和陆探微、张僧繇是南北朝时期三个最重要的画家,代表了汉代美术得到迅速发展和成熟的人物画艺术。
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江苏无锡人。他的大致的生卒年代是公元三四六—四○七年。他活动的时候正是东晋中叶。东晋政权的组织者司马睿、王导等人都已去世,在他们手中建立起来的政权已经巩固。南朝以王、谢两家为首的士族门阀制度也已开始形成。他们的子弟:简文帝司马昱、谢安、王羲之等人,正成为贵族社会中引人瞩目的人物。顾恺之的父亲顾悦之和他们年龄相若,是他们的同游。虽然东晋的统治阶级内部充满冲突和倾轧,但以冷静而能干的谢安为代表的这些士大夫们,不仅创造了“淝水之战”以少胜多的光辉的战绩,而且对当时的文化和思想也作出了贡献。王羲之和他的儿子王献之,是千古知名的书法艺术家。他们和其他的士大夫把书法当成有意识的艺术创造。谢灵运咏歌大自然的美丽诗篇,是这一题材的先驱。而特别重要的是他们和后来这些家族的子弟们不同,他们提倡健康的人生观。他们承继嵇康、阮籍的崇尚真性情和重视文化修养,生活态度严肃,克服了西晋末期那些名士们的放荡、颓废的恶习。
顾恺之的生平经历,我们知道很少,只知道他最初曾在雄踞长江上流的将军桓温和殷仲堪的幕下任过官职,他和桓温的儿子桓玄颇有来往。很受桓温和谢安的赏识。晚年任散骑常侍,六十二岁去世。关于他的生平,保留下来一些小故事。他对一些世俗事物的率真、单纯、乐观、充满真性情的生活态度,就曾经在若干传说故事中被形容为“痴”。但也有一些是形容他的聪明的,所以曾有人说他身上“痴黠各半”。他不只是在绘画艺术方面表现了卓绝的才能,也是一个擅长文学的人。他遗留下来的残章断句中,保存着形容浙东会稽山川之美的“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茏,若云兴霞蔚”的名句。他曾被当时人称为“才绝、画绝、痴绝”。
顾恺之的绘画在当时享有极高的声誉。谢安曾惊叹他的艺术是“苍生以来未之有也!”他封了一橱自己的作品存在桓玄处,竟被桓玄从橱后全部窃去,以致引起他的惊喜:“妙画通灵,变化而去,亦犹人之登仙。”他曾为南京瓦棺寺绘壁画募得巨款的故事,可见他的绘画之吸引力,修建瓦棺寺时他认捐了百万钱,就在庙里用一个月的时间闭户画了一幅维摩诘,画完之后,要点眸子,乃提出要求:第一天来看的人要施舍十万,第二天来看的人施舍五万,第三天的随意。据说开门的一刻,那维摩诘像竟“光照一寺”,施者填咽,俄而得百万钱。
顾恺之的作品,据唐宋人的记载,除了一些政治上的名人肖像以外,也画有一些佛教的图像,这是当时流行的一部分题材。另外还有飞禽走兽,这种题材和汉代的绘画有联系。他也画了一些神仙的图像,因为那也是当时流行的信仰。而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画了不少名士们的肖像。这就改变了汉代以宣扬礼教为主的风气,而反映了观察人物的新的方法和艺术表现的新的目的,即:离开礼教和政治而重视人物的言论丰采和才华。这表示绘画艺术视野的扩大;从而为人物画提出了新的要求——表现人的性格和精神特点。
在顾恺之的著作言论中,我们见到他反复强调描写人的神情和精神状态。
顾恺之的《论画》一文,象他另外两篇关于绘画艺术的文字一样,都因相传错脱,不易通读,只能揣其大意。其中谈到前人所画的:小列女、周本记、伏羲神农、汉本记、孙武、醉客、穰苴、壮士、列士、三马、东王公、七佛、夏殷与大列女、北风诗、清游池、竹林七贤、嵇轻车诗、陈太丘二方、嵇兴、临深履薄等作品,都是评论这些画中人物形象和神情表现的优劣。而全篇最前段,特别谈到:“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这里他指出理解对象的深入的程度以人物画要求最高,对于山水画也很重要。
东晋兴宁年间(公元三六三—三六五年)顾恺之在金陵(今南京)瓦棺寺所画的维摩诘像,有“清羸示病之容,凭几忘言之状”,画出了维摩诘的病容及病中与人对谈时的特殊神色。这一幅维摩诘像,虽没有流传下来,但受到称颂。同时,这一记载也说明中国流传的佛教图像,不是完全模仿外来的艺术。另外,顾恺之曾在画裴楷的肖像时,颊上加了三毫,据说他就是这样简单地借助于细节,加强肖像的神态。也有记载,他故意把谢鲲画在岩石中间,可见他曾企图用环境来烘托人物的性格。而且我们知道他在揣摩如何表现嵇康的诗句的时候,他体会到:画“手挥五弦”弹琴时的外形姿态,虽然是手的细小动作,也还是比较容易的;但是要画“目送飞鸿”,想凭目光的微妙表现传达出对于天边云际有所眷恋的、捉模不定的迷惘的心绪,则是比较难的。这些就都是顾恺之作为一个人物画家,企图细致地描绘微妙的心理变化时,真正认识到了自己工作的界限。另外,他也曾明白地谈到“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提出了描绘眼睛是人物画艺术中的最重要的技巧。以上都说明顾恺之代表了这一时期人物画艺术的新发展。
顾恺之的作品真迹,今已无传。只有若干流传已久的摹本。其中最精美的是《女史箴图》(隋代摹本,现藏英国伦敦不列颠博物馆)和《洛神赋图》(宋代摹本,故宫博物院藏),都很能说明顾恺之时代的画风和艺术水平。
《女史箴图》可以算作一篇文章的几段插图。《女史箴》一文是西晋张华所作,他撰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据说是用以讽刺放荡而堕落的皇后贾氏。其内容是教育封建宫廷妇女们如何为人,如何自保的一些人生经验和道德箴条。顾恺之这一《女史箴图》画卷,描绘一系列的动人形象,从她们的身姿仪态中透露出了这些古代宫廷妇女的身份和丰采。画家的笔墨是“简澹”的。古人称其勾勒轮廓和衣褶所用的线条“如春蚕吐丝”,也形容为“春云浮空,流水行地”。在《女史箴图》中保留了这些线条的联绵不断、悠缓自然、非常匀和的节奏感(图94、95)。
《洛神赋图》,古代有名的诗人曹植用神话隐喻着失落了爱情的感伤的诗篇《洛神赋》,是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一篇重要作品。曹植所爱的女子甄氏,在他的父亲曹操的决定下,为他的哥哥曹丕夺去。甄氏在曹丕那里,没有得到稳固的爱情死得很惨,她死后,曹丕把甄氏遗留的玉镂金带枕给了曹植。曹植在回归他自己的封地的路上经过洛水,夜晚梦见了甄氏来会他,悲痛之余作了一篇《感甄赋》,塑造了洛神(传说伏羲的女儿,在洛水溺死后为神)的动人形象,也就是被他美化了情人的形象,甄氏的儿子曹叡将它改名为《洛神赋》。《洛神赋图》在古代曾被很多画家画过,而且有很多宋代摹本,都被认为是顾恺之原作的摹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两卷,人物形象基本上类似,只在构图上有景物繁简的不同。那一景物较简的,在风格上具有更多的六朝时代的特点。画卷的开始便是曹植和他的侍从在洛水之滨遥望,那寄寓着他的苦恋的、美丽的洛水女神,出现在平静的水上。画面上远水泛流,洛神含情脉脉,似来又去。洛神的身影传达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无限惆怅的情意。这样的景象正是诗人多情的眼睛之所见。曹植在原来的诗篇中曾用“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来形容洛神在水上的飘忽往来。这两句充满柔情密意和微妙的感受的诗句,成为长期传颂的名句,也有助于我们理解画中的诗意。这一富有文学性的《洛神赋图》,描写了人的感情活动,所以在古代绘画发展上有重要的地位(图96)。
《列女图》(故宫博物院藏,宋人摹本)从图卷的人物形象,动作,服装构图及风格上看,似是以魏晋之际的手笔为根据的(图97)。宋代版画插图本的《列女传》曾经清代阮元翻刻,其每页上端的插图人物动态都与此图卷相似,但增加了背景。也标为顾恺之图,这一插图与这一画卷相印证,至少可以看出,魏晋之际(或汉魏之间)的绘画艺术的一部分面貌,而助有于了解南北朝绘画的历史渊源。
顾恺之的著作:《魏晋胜流画赞》一向被标作为顾恺之的文章,此篇讲临摹的方法,以及选绢、着色、布局、画山、画人应该注意的事项,其中保存了一些作画的经验。他又一著作《画云台山记》,是一篇有历史价值的文章。但文字中有很多错乱,但大致可以看出是描述一幅分为三段的云台山图。云台山是道教的祖师张道陵修道成仙的名山。这幅图描绘天师张道陵以跳到深谷中取桃子来考察其弟子们,其中唯赵升、王长二人信心最坚。文章中又描述了画中的山石涧流的险峭之势,山峰上有孤松,山中穿插着凤鸟“婆娑体仪,羽秀而详轩尾翼”,白虎“匍石饮水”等。这篇文字有助于我们了解早期山水画的内容和风格。早期山水画是包含了神仙怪异的因素的。南北朝的道教徒宗炳、王微的论述山水画的文章也保留了下来,可以看出也是从求仙访道的思想出发的。早期山水画的古拙的风格,我们从南北朝一些石刻以及敦煌壁画中都可以得到相似的,进一步的认识。
(2)戴逵
戴逵(公元三二六—三九六年),字安道,是顾恺之时代另一有名画家,南渡的北方士族。晚年长期住在会稽一带。他少年时画的《南都赋》,使他的先生范宣(当时有名的学者)改变了绘画无用的看法。他富有巧艺,绘画而外,又善于弹琴,更以擅长雕刻及铸造佛像而知名。
他曾造一丈六尺高的无量寿佛木像及菩萨像。为了创造新的样式,他暗暗坐在帷帐中倾听群众议论。根据大家的褒贬,加以研究,积思三年才完成。由此可见戴逵是首先创造了中国式佛像的艺术家。戴逵并且创造了夹纻漆像的作法,把漆工艺的技术运用到雕塑方面,是今天仍流行的脱胎漆器的创始者。戴逵在南京瓦棺寺作的五躯佛像,和顾恺之的《维摩诘像》及狮子国(锡兰岛)的玉像,共称“瓦棺寺三绝”。
戴逵的儿子戴勃和戴勃也都和父亲一样聪明。宋太子在瓦棺寺铸的丈六铜像,看起来面太瘦。经戴颙审看,认为毛病并不是真的由于面瘦,而是由于臂胛太肥。于是削减臂胛,面瘦之病即除。这一故事也说明戴顒对于制作巨大立像之富有经验。
三、陆探微、张僧繇及其他南朝画家
(1)陆探微
陆探微的活跃时期是在刘宋文帝至明帝期间(公元四二四—四七一年),与云冈开窟时间(公元四六○年以后)约略相当。
陆探微在刘宋时代及南朝,声誉极高。他和顾恺之、张僧繇三人地位的高下,在南朝常被讨论到。他们三人的比较,有这样概括的评语:“张得其肉,陆得其骨,顾得其神。”
陆探微的作品中,古代近世及当时的名人肖像最多。也有若干佛教图像。他画的人物曾被形容为“秀骨清像”,可见是瘦削型的形象;又谈到他的笔迹“劲利,如锥刀焉”,似是有很锐利的转折。陆探微的线纹曾因“连绵不断”而被称为“一笔画”(《历代名画记》)。
陆探微的儿子陆绥、陆弘肃,也都善画。陆绥在当时最负盛名。其他在陆探微影响下的画家,有顾宝光、袁倩、袁质、江僧宝等人,他们成为五世纪后半最有力的画派。他们的作品,除壁画和绢帛画以外,也在麻纸上及木板上作画。
(2)张僧繇
张僧繇是梁武帝时(公元五○二—五四九年)最活跃的画家。这时正是龙门石窟开凿,佛教美术在北魏盛行的时期。梁武帝爱好绘画、提倡佛教。
张僧繇有较高的写实能力。他曾为梁武帝分封在各地的诸王子画像,据说“对之如面”。他画古今中外各种人物的相貌和服装,都很真实。关于他的画迹,有很多传说。例如:他在江陵天皇寺柏堂画卢舍那佛像,又画上孔子等像,似乎他能预言这样就可以避免后来周武帝灭佛时被焚毁。他在金陵安乐寺画四白龙,未点眼睛,但有两条龙,当他在众人的质问与请求下点了眼睛之后,须臾雷电交加,二龙破壁而去。他曾画过两个天竺(印度)僧人,后来经侯景之乱被拆散为二卷。唐朝时候分散在两家收藏。收藏者竟然梦见天竺僧人来请求设法和他的失散的同伴合在一处。收藏者照着作了,自己患的疾病也痊愈了。润州兴国寺有鸠鸽栖息梁上,秽污了佛像,便由张僧繇在东壁上画一鹰,西壁上画一鹞,都是侧首向檐外看,自此以后鸠鸽就不敢再来。这些传说都说明了张僧繇的作品在群众心目中的地位。
他作画很勤,被形容为“手不释笔,俾昼作夜,未曾倦怠,数纪之内,无须臾之闲”。他有广泛的影响。他的儿子善果、儒童也都善画,南北朝后期的画家多受他的影响。他创立了佛像绘画及雕刻中的“张家样”,是唐朝吴道子出现以前最广泛流行的中国风格。唐代评论家认为,张僧繇的才能是多方面的,而且是前代画家之最有成就者。
他的作品取材是多方面的,虽然传说他一生画佛像最多,而从唐代记载的他的作品题目上可见,风俗画也不少。他的笔法,被称为“疏体”,所谓“笔才一二,像已应焉”,与顾、陆的“密体”不同。他的用笔有“点、曳、斫、拂”,与顾、陆的连绵循环的线条不同。由此可见,古代为了表现对象已经有了很多不同的笔墨技法。
他的最引起近来学者讨论的事迹是他曾在南京一乘寺门上用天竺法画的“凹凸花”,“朱及青绿所成。远望眼晕如凹凸,就视乃平”。结果群众都很惊异,而称这个庙为“凹凸寺”。由此故事中可见,这种画法是稀罕的,并不是普通流行的,而这种画在门上的建筑装饰,不是一般的绘画。此种印度画法,就文字表面上看来,似乎是装饰图案中的“退晕”的方法,即类似色依浓度顺序排列,而产生了浮雕的效果。
(3)南朝其他画家
南朝其他画家中,除了前面已经谈到过的若干人以外,还有顾景秀(宋武帝时人),善画人物和蝉雀。蝉雀在当时似乎也是一专门的题材。但比较重要的有若干专画仕女而有成绩的画家。刘瑱在南齐时代画妇人为当时第一。沈粲也是擅长在屏障上画美女。焦宝愿、嵇宝钧、解倩、江僧宝也都是从事这种题材的画家。仕女画在南朝的流行,是南朝士族奢侈生活的必然产物。
另外,毛惠远画马也和刘瑱一样,被称为当代第一,但也画人物。他的弟弟惠秀,也是有名的人物画家。
当时也有一些受外国画风影响的画家,其中大多是外国人。周昙研(师塞北勒、授曹仲达)、僧吉底、僧摩罗菩提、僧迦佛陀。他们的作品,因为是外国风格,被陈朝的评论家姚最认为是另外一体,不可能和中国画风的作品在一起比较优劣。
四、谢赫的“六法论”
谢赫是南齐时代(公元四七九—五○二年)的人物画家。他能画时装的妇女。但他的画不如他的理论著作有影响。他的《古画品录》是我国绘画史上第一部完整的绘画理论著作。
《古画品录》首先提出绘画的目的是:“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这就是指出了:通过真实的描写收到教育的效果。这一理论认识的出现是进步的现象。
他提出绘画的“六法”是:一、气韵生动,二、骨法用笔,三、应物象形,四、随类赋彩,五、经营位置,六、传移模写(或作“传模移写”)。“气韵生动”是指表现的目的,即人物画要以表现出对象的精神状态与性格特征为目的。顾恺之的关于绘画艺术的言论,以及魏晋以来人们对于人物的鉴赏评论所一致强调的人的精神气质的生动的表现。这些言论是谢赫提倡“气韵生动”的根据。“骨法用笔”主要的是指作为表现手段的“笔墨”的效果,例如线条的运动感、节奏感和装饰性等。从古代画论中可见古代画家和评论家对这一点的重视。“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是绘画艺术的造型基础:形、色、构图。“传移模写”是学习绘画艺术的方法:临摹,也是复制的方法。关于临摹,古代有很多不同的技术,是一个画家所必须熟悉的。由此可见,“六法”是古代绘画实践经验,提高为理论的。
关于“六法”,过去存在着若干混乱的看法。或有意的加以神秘化,例如说:五法可以学,而气韵只能先天的。或者用气韵生动否定其余诸法的必要性,而流为形式主义的掩护。或者把“六法”当作创作实践的技法,用以证明古人的写实技法已达到很高的水平。诸如此类混乱的看法,都有待用历史观点加以澄清。
谢赫的“六法论”之重要,乃在于他作了这一整理集中的工作。虽然“六法”之间的正确的科学的逻辑的关系没有完全明确起来,然而由于反映了绘画艺术发展的一定阶段上完整的认识,而此认识既肯定了根据对象造型的必要性,也提出了理解对象内在性质的重要性,同时也指出笔墨是表现对象的手段。
《古画品录》的大部分文字是谢赫评论曹不兴以及他同时代的二十七个画家的作品。他在评论中,把画家分成六品,即六个等级。这一方面也是当时对人品评所采用的方法。对人的评论以精神气质、风度为标准。所以这一分别等第的方法,和“气韵生动”的概念,都和当时评论人的风气有关系的。除画品以外,当时还有《诗品》、《棋品》等,都是借用了评论人物分别等第的方法。谢赫《古画品录》中对于画家的评论的重要意义也在于保留了可贵的史料。在他之后有陈朝姚最的《续画品》,唐朝李嗣真的《后画品》,僧彦悰的《后画录》,这就开始了中国绘画史的最早的著述,至唐代,由张彦远汇集成《历代名画记》。
五、北朝的画家
北朝画家姓名保留下来的甚少。因为北朝对于画迹的收藏不及南朝重视,北朝画卷保留至唐朝者较少。北朝也无绘画理论的著述,北朝画家及其活动,今日所知较少,主要的原因是史料的缺乏。
北魏蒋少游是由俘虏擢升为高官的多才艺的工艺家,善画人物,兼擅雕刻及建筑等。
北齐杨子华是很受重视的宫廷画家。武成帝高湛在位的时候(公元五六一—五六五年)在宫廷中,天下号为“画圣”。传说他在墙壁上画的马,夜里作各种声音如索水草。他在绢上画的龙,开卷就有云气萦集。唐代画家阎立本认为他画的人物是空前的,“简易标美,多不可减,少不可逾”。
北齐还有擅长画“野服柴车”的田僧亮和画斗雀的刘杀鬼。据当时人的评论,田僧亮高于董伯仁、展子虔。
北周则有冯提伽,因为是北京一带人,故善画北方的风物。
北齐、北周其他有名的画家,因为都在隋朝很有地位,过去都把他们当作隋朝的画家。
北齐、北周画家的作品,描写贵族生活为后世所知的,如杨子华画《斛律金像》、《北齐贵戚游苑图》、《邺中百戏狮猛图》。他们的宗教壁画在唐代也有很多存在,而且颇为人知。
北齐曹仲达在诸画家中有特殊的地位。他以画“梵像”著名,他的画风在中国有较大的影响,在佛教雕塑和绘画中,都有“曹家样”之称,而为唐朝四种最流行的样式之一。“曹家样”的特点,曾被唐朝人概括为“曹衣出水”一语,而与代表中国风格的吴道子的“吴家样”之“吴带当风”相辉映。“曹衣出水”是:“曹之笔,其体稠叠,而衣服紧窄。”“吴带当风”是:“吴之笔,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另说,曹是指东吴曹不兴,吴是指刘宋吴暕,已为宋代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所否定)。这种区别,我们在古代雕塑中也可以见到。
六、北朝遗存的绘画性作品
北朝的画迹,有敦煌莫高窟及天水麦积山的壁画。此外,分散在各地有大量的浮雕或线雕的石刻(如造像碑等)可以代表当时绘画艺术的水平。
洛阳龙门宾阳洞的礼佛图浮雕(公元五一○—五二○年)两大幅是古代艺术中的重要作品。一幅为皇帝及其侍从,一幅为皇后及其侍从。构图复杂,前后左右人物排列彼此呼应,关系紧凑,气氛严肃而活泼。人物前后层次和衣褶都很繁复,并不堆积,也不强调体积及空间感(图124)。
北魏及北齐、北周时代造像碑上,常有浮雕的人物形象。有的比较古拙,接近汉代风格者:也有身驱瘦长者为北朝末之有代表性的风格。陕西咸阳张湾曾发现北周建德元年(公元五七二年)墓室壁画,虽只余一妇女形象,但可与同时期的浮雕、洞窟壁画以及陶俑作比较,具有相同的造型特点:大头、圆脸、细长颈、体态瘦长。
北魏墓志盖上常有飘飞旋转的云气,及腾跃的怪兽等,浅起的薄浮雕,造型生动的形象,是汉代艺术的一个发展。
北魏线雕中有名的作品是“宁懋享祠”(公元五二九年)上的装饰。此石室之性质,如汉代之武氏祠等,为一小石室的形状。其正面入口两旁,为武装的卫士;石室门内两侧,有屏帷庖厨等图像;其后壁正面,为三组贵族及侍女的图像,贵族及侍女的动作活泼自然(图98)。在题材内容及表现技术上都可以看出与唐代作品有相类似的联系。
以上所举之少数作品,可以说明北朝(魏、齐、周)的绘画艺术水平,足以看出敦煌壁画和中原绘画,南朝和北朝的画风,民间的和名画家,都有很大的一致性。因而利用资料丰富的敦煌壁画并参考其他各种资料,有可能说明此一时期绘画艺术的发展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