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生之道,贵求形似,然不解笔墨,徒求形似,则非画矣。东坡诗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其意即在乎是。而世之拙工,往往借此以自文其陋,可称大谬,殊不知不求形似正所以求神也。若任意涂抹,物非其物,亦非画矣。古人有不似之似之语,此非造妙自然,莫能至此。
凡状物者,得其形,不若得其势,得其势,不若得其韵,得其韵,不若得其性。形者,方圆平匾之类,可以笔取者也。势者,转折趋向之态,可以笔取,不可以笔尽取,参以意象,必有笔所不到者焉。韵者,生动之趣,可以神游意会,陡然得之,不可以驻思而得也。性者,物自然之天,技艺熟极而自呈,不容措意者也。此竹懒(李日华)语。能明乎此,可以言画矣。
写生无敛浮气,待意思静专,然后落笔,方能脱尘俗,发新趣也。此正叔(程颐)语,正是写生家当着意。
文可以别体类,余谓画亦可以别体类,简约、繁丰、刚健、柔婉、平淡、绚烂、谨严、疏放也是。笔简意赅,神情毕露者,画之简约体也。细密精致,丰满充实者,画之繁丰体也。雄伟健劲,而有气概者,画之刚健体也。温雅秀丽,而富神韵者,画之柔婉体也。笔迹浑璞,不假妆点,而力求真纯者,画之平淡体也。意匠巧妙,赋采鲜妍,而力求丽者,画之绚烂体也。统体用密,不逾规矩,精微谨细,一笔不苟者,画之谨严体也。笔形简约,得之自然,不加雕琢,不论粗细,随意落笔,意溢乎形者,画之疏放体也。
艺术之最后成就,往往简单而深刻。然欲达此目的,必先经过苦练,求其精确,若着手便简易,则流于肤浅俗滥矣。于冗处求清,乱中寻理,交枝接柯,繁花乱蕊,虽多不厌,此言画梅之体格也。疏而不脱,密而不乱,因变纵横,得其理,则一叶不为少,万竿不为多,此言写竹之体势也。
——摘自陈之佛《学画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