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你经常在宋庄吗?
方力钧:是的,因为工作室在这边。
记者:其他的地方还有工作室吗?
方力钧:在云南的大理有一,但是太远了。
记者:除了工作以外 据说你不离开宋庄的原因是这里有一帮哥们?
方力钧:对这个地方,时间长了一定是有感情的。我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比家里还要长,就是买个房子也只住几年,在这个地方一住就是十几年,十几年对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不是一个短的时间。
记者:对于宋庄镇政府提出的文化造镇,对你有什么影响?
方力钧:要从两个方面讲,文化造镇也好文化产业也好,既然政府希望把这个地方或者社会建设得更好,给一些人一些机会,我们会配合政府来做这个工作。 就个人来讲,对于我们个体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不属于画家分内的工作,我认为,我们分内的工作就是把自己的画画好。
记者:宋庄的发展肯定会对艺术家产生影响。
方力钧:这是肯定的,但是也是我们愿意接受的。
记者:有没有感觉到打扰?
方力钧:实际上,我们和政府还是很默契的,我也能感觉到,他们不愿意打扰我们,他们配合得还是很好。
记者:宋庄已经成为一个展示的舞台,有没有和你当初来宋庄的初衷产生背离?你会离开吗?
方力钧:我为什么要离开呢,你想把我轰走吗?
记者:这里和圆明园有什么不一样?
方力钧:很多变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圆明园的时候更像一家人,互相之间随时都能看到,不用预约,那个时候我们是盲流画家,这是一个特定时代的词汇。我当时还有一个正当的身份,中央美院毕业的,很多人没有这种身份。
记者:现在宋庄的画家比圆明园时代更多了。
方力钧:这是正常的,这种职业或者行业可能更有吸引力了。
记者:你是宋庄的画家明星,成名的感觉好吗?
方力钧:我不觉得我成名了,我认为的成名应该像姜文他们那样,而我只是在画家圈子里知道我的人比较多。
记者:为什么去开餐馆?
方力钧:我冬天都去大理住,喜欢吃云南菜。另外我想做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职业的艺术家。如果作为一个职业的艺术家,很容易进入自我膨胀和自我想象的心理状态。我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但是我起码要成为一个正常的人,而不是一个疯子。这是一个常规的判断,艺术家天天坐在工作室里面想象,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决定的,你的作品对别人形成的反映,也很可能是想象出来的。实际上,也许是别人对你客气,因为你的社交范围有限,能见到你和你说话的人,也都是夸你的。你这样会把自己想象得了不起。而我想有一个正常的生活,我可以算计每天的菜价,支出收入,这种世俗的琐事对我来说是一种滋养。这些东西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记者:做餐馆会分散你创作精力吗?
方力钧:艺术的基础是关于人的,只有理解人所创造出来的东西,才能被别的人感兴趣。没有任何关于人的事情,是属于工作之外的,也许你有一种感觉,可是你始终无法把它转化成艺术语言,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了,不是你生活经历的问题,所以说没有艺术家有权利去抱怨他的生活经历。
记者:现在和宋庄的艺术家们有交流吗?
方力钧:现在非常难,包括从圆明园一起过来的老哥们,大家都很忙,见面也很少。
记者:你做画时,经验的多还是依赖书本知识多些?
方力钧:经验的多,人在社会生活里肯定会找到感觉,会找到一定的道具,然后来做比喻,所有的画家出现在画面上的,其实都是在打比喻,区别在于有的人想象力更丰富一些,有的人的想象力或许不太到位。
记者:你为什么画光头?
方力钧:这是永远需要解释,也永远是很无聊的问题。可以这样说,对我这个中央美院毕业的人来说,画几缕头发应该不是太难的事情。如果愿意的话,我只画光头或者只画水,我的日子会过的很不错。把人生阅历截取一段只是阶段性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每个人的理想都不一样。对于我来说,永远都不能丧失一种警惕,不能因为成功掉在陷阱里。让生命更自在,眼界更开阔,无论是做人、做生意或画画都是这样。
记者:市场对于画家来说,是不是也是陷阱?
方力钧:因人而异,对有些人来说是一种促进,对有些人来说是陷阱。我创作不是靠激情,我们一般理解的激情是梵•高那样的,而梵•高这样的激情是我不齿的,因为他不是像人一样在创作,而是像动物一样在创作,有什么感觉了就立刻创作。我是一个东方的读了多年大学的人,我想像人一样的工作,而不是凭借一种情绪。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是拒绝激情的。 把时间空间放大一些,持续的对于一种想法或者一种事情抱着信念去创作,那这个东西算不算激情?工作状态上我尽可能地保持着一种冷静的态度。
记者:你对自己的绘画有过期望吗?
方力钧:画画就像一个文学家写小说,哲学家写哲学命题,实际上艺术作品是一种讨论,个体和人,人和社会,集体和人,所有的这些关系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不是像我们以前想象的那样画一个齐白石的肖像,不是对张三李四的一个记录,是一种互相之间建立关系的一种讨论。
记者:如何看待宋庄的发展前景?
方力钧:从我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所做的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记者:昨天杨卫说,可能这种变化是非常好的。刚刚您说也会支持这样一种变化。但是,这样会不会把弱势的赶跑,是不是需要一种关怀或者支持?
方力钧:如果单纯从这种乌托邦般的善意出发,我们当然希望社会的变化不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但是,当我们个人面对命运的时候,我们真的是太无能为力了,我不敢狂妄地说要去改变什么,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记者:你觉得宋庄前卫艺术的发展和圆明园时期相比,是不是更有生命力一些?
方力钧:说到生命力,一定是在圆明园的时候更有生命力,因为那时候是没有希望的,所以大家真的是把生命做抵押,搏一个生存的机会,或者说搏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机会。那么现在呢,前途已经光明了,大家就在这踏踏实实工作,所比的就是一个工作成果,或者说寻找各自的机会。
记者:宋庄以后有可能成为世界前卫艺术的中心吗?
方力钧:这个就不是我想的问题了。
记者:让它发展然后再看?
方力钧:关键我是说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这些。
记者:你以前想过当职业艺术家吗?
方力钧:刚毕业的时候有过,我认为靠自己的作品养活自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后来我意识到如果我成为一个职业的艺术家就有可能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这时候我需要一个调整。 我的运气比较好。
记者:你相信运气吗?
方力钧:当然,运气太重要了。
记者:1983年还是1984年的时候,您在邯郸做过广告公司的工作吧?
方力钧:对,这是我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工作经历。
记者:运气怎么样?
方力钧:那份工作是我那个时候所能选择的最好的机会。
记者:当时对未来有什么设想呢?干几年还是一直干下去?
方力钧:我是想一直干下去,就是一直工作,然后业余时间画画什么的。
记者:为什么离开了呢?
方力钧:因为那单位里有那么多人,不能够让你能心平气和的待在里边。
记者:别人比你更厉害吗?
方力钧:别人的算计能力更强。
记者:有挫败感吗?
方力钧:这个很难讲,就像打仗似的,最前边的一个连的士兵全部阵亡了,我还不如被他们排挤出来跑到后边那个连去呢。
记者:所以你觉得那时候也挺幸运的?
方力钧:那时候学到的东西很多,90年代初,我画画不起什么稿,包括现在画画。你现在再去观察一下,那个时候的画家画2米以上的作品极少极少,除了部队的那些,那时候画那么大的画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记者:你当时画过48米的吧?
方力钧:没有,那是广告路牌。后来,在圆明园的时候老搬家,那时候画画都是看着门的尺寸,看画框能够进去,然后就画那么大的画。画大画是艺术语言的需要。画婴儿很早就出现了,在我有了小孩之后。我画的东西都是我比较着迷的。婴儿的时候,人都是一样的,长着长着不知怎么着就面目全非了,有的变成希特勒了,有的变成斯大林了,这种变化是我着迷的。
记者:现在宋庄有一些艺术家模仿你,或模仿宋庄成功的艺术家。你觉得怎么去看这个事情?
方力钧:这是在任何时期、任何国家、任何民族里都存在的事情。在初期的时候,你的某种感觉也是别人深刻的感觉,可是他一直找不到进入的渠道,那么,他跟你走一段路的时候,发现了一种和你类似的表达方式,他也能成为非常好的艺术家。另外。有的是借着你的势,然后得到一些生存和收获的东西。就这两种情况,对于彼此来讲都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如果你的作品风格能使一些人生活得很好,也是一件好的事情,如果你的作品风格能够提醒别人进入到自己的轨道,那也是一种好的事情。
记者:你模仿过别人吗?
方力钧:供我们模仿的东西太少了。不过,如果单纯说模仿,当然也有,比如当年素描啊,油画啊,版画啊。如果现在模仿,恐怕已经来不急了。
记者:您刚才说您在1992年的时候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包括经济收入和影响力已经很大了。那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生的话,你还会坚持画你的光头系列吗?
方力钧:那你帮我去设想一下吧,我不费这个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