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好壶藏壶,这是圈内闻名的事。在“文革‘期间身陷囹圄的五年,父亲以前精心收藏的37把紫砂壶被洗劫一空,不知去处。其中不乏明清至当代的惠孟臣、时大彬、陈曼生、杨彭年,邵大享、陈鸣远、陈光明、王寅春、吴云根、徐秀棠等的妙品。实在令人心痛。即使这样。父亲的爱壶之心丝毫未减,在随和15年里陆续觅得六把好壶,并视若至宝,悉心珍藏。为了将紫砂壶这支艺术奇葩发扬光大。父亲通过多方努力,建议全国书画名家50余人与宜兴制壶高手合作制壶180余款,以此来促进宜兴壶艺的提高。
闲时,常听父亲谈及寻壶,藏壶、赏壶之乐和欣逢知己之乐,期间他与唐云伯伯相知最深,这里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壶缘“。
第六届全国美展中国画在南京展出,当时父亲是评委会主任委员,上海画家唐云是邀请的评委之一,唐伯伯也是位爱壶知壶之人,听说他心爱的壶都小心搁放在床底下,每日都要取出来,细细把玩,此次到宁得知我父亲有六把好壶,定要亲睹为快,便随父亲至家中赏壶。这一见,竟让唐伯伯先后三次来南京看那六把曼生壶,次次都不忍释手,欣赏不已。父亲曾私下对我说,看来你唐伯伯是情有独钟于这把曼生壶了。单为看这壶,都不顾这把年纪接连奔波三次,对壶的痴心可鉴啊。我自觉不及,倘若他路上有个差错,岂不枉费这心,同时爱壶之人,不如干脆送给他,让他拿回上海家慢慢赏吧。”唐伯伯为此欣喜万分,为壶,为这相知相惜。父亲特制锦盒,并题签:曼生壶,亚明赠。
事后,偶尔听父亲提及,当时有位台商见到这六把曼生壶,甚是喜爱,立即表示愿意出15万港币恳请父亲割爱,尽管上世纪80年代初15万港币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但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肯卖,这与金钱无关,那壶终成了唐伯伯的珍爱,。那时我才深切体会出父亲与唐伯伯之间的兄弟情义的真诚。
唐伯伯为人豪爽,兴来喜欢喝两口,然却逢酒必醉。一醉就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别人求画的要求,而又往往因醉无法落笔,只好写张欠条曰:”唐云某年某月某日欠某某画一幅。这几日,这人便上门唐伯伯总是依约给画。这种待人的真诚与豁达,对陌生人都如此,更何况朋友知己?那年父亲因买山庄之事,途经上海,顺路看望老友,恰接到电话,说山庄房子需付款4万元,当时父亲身上没有带现款,唐伯伯得知后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百宝抽屉’拉开,将里面所有现金,甚至一元两元的零钱都拿出来了,帮我父亲凑足四万元... ...等山庄修葺一新时,唐伯伯又亲自手书‘近水山庄”并刻砖镶于门上。为这依山傍水的故宅更添韵致。
记忆中,父亲总是做在那张唐伯伯赠送的明代官帽椅子上,端把壶,沏盏茶,点支烟,把他们老一辈往来轶闻趣事娓娓道给我听... ...在一旁的我总是听得入迷。1993年惊闻唐伯伯去世那天,我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却只说了句“知道了”便不再言语,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蓄满泪水... ...这一整天他一句话也没有,我也没敢跟他再说话,唯恐再提及什么有伤老人家心的事情。风雨同舟几十年的知心兄弟,这巨大的伤痛是可想而知的。
藏不尽的壶,道不尽的情... ...自是一段"壶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