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成都春沙的大幕,即将在四川大学艺术学院美术馆拉开。自2004年第一回春沙启动以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七个年头,春沙以成都为中心写就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另一种传奇。
2004、2005、2006、2008,再到2010,我有幸亲历了五次成都春沙。然而,她的意义与价值一直在心中隐隐约约、难以把握。直到今天,当我重新翻阅并检视多年来她给我留下的各种记忆时,一种“传奇性”及其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建设性意义才逐渐清晰地呈现出来。我感悟到,成都春沙之所以可能成为一出当代艺术的“传奇”,关键性的因素在于她以一种别致的艺术观念和展览方式重新建构了当代艺术的场域、面貌与精神。何以如此?
1 “公共领域”的开与筑
2008年4月1日,在回答黄宗贤老师关于春沙初衷地提问时,程丛林老师总结了他二十多年来在国外生活与工作时对西方文化传统与当代艺术系统的体会与看法,阐述了他倡导春沙的动机与目的。在程老师、杨寒梅老师等组成的策展团队主持下,成都春季艺术沙龙展一开始就承续了自由、开放、多元和包容的“沙龙精神”。与博物馆系统、博览会系统、基金会系统和画廊系统等不同,成都春沙一开始就避免了社会权力的一元化霸权。在春沙中显然引入了西方的文化传统与生活空间,以“沙龙”形式来聚集各种社会力量与群体,事实上这种方式开掘并构筑了一种中国式的“公共领域”。
德国当代思想家哈贝马斯在他著名的《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1962)一书中,将沙龙、俱乐部、咖啡馆、文学杂志与艺术团体等视为资本主义社会“公共领域”的典型形态,深入分析了它们对资本主义商业社会、民主政治与当代文化的作用。在此意义上,作为另一种“公共领域”,成都春沙将艺术家、批评家、公众、媒体、画廊、机构等多种社会要素,聚集起来,让各种社会力量能够在一个平台上自由地交流、对话与生成,从而为当代艺术的发展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不是导向性的,而是基础性的。成都春沙并没有直接提供一种观念指引或话语框架,而是通过“公共领域”的开与筑来孕育艺术和推进艺术。在春沙的展览活动中,艺术家得以面对社会、感知社会,公众也得以欣赏艺术、了解艺术,市场得以发现艺术、挑选艺术……多种因素的面对面直接沟通和对话,使得它们在接触和交往中相互熟悉、了解与尊重。
相比之传统的艺术推荐和展示方式,成都春沙对当代艺术场域的重构更为不动声色,更为自然,但也更为本真与有力。
2 在“图像交往”中呈现被遮蔽了的生活世界
在中国艺术场域中,“当代艺术”早已凝固为一种特定的艺术倾向和美学时尚。经由西方资本的挑选、本土市场的炒作和大量艺术创作的盲目跟进,“当代艺术”不断扩张,最后泛化为一种范导性的艺术程式和规训机制。稍欠清醒反思能力和艺术定力的艺术家往往不由自主地被它遮蔽双眼,难以再见真正的生活世界。
依哈贝马斯的观点,生活世界为社会形态提供生存意义与价值系统。包括正义、美德在内的所有价值观念与意义系统都不是客观自然之物,而是所有社会主体互动与共享的产物,具有主体间的性质。在生活世界当中,社会所有成员平等、自由地产生交往,大家各有自己不同的利益诉求、情绪体验和价值观念。但这并没有导致社会的分裂,相反,人们通过“交往行为”来相互调节,最终产生了一种所有成员“共享”的价值系统。在哈贝马斯看来,艺术和审美活动是典型的“交往行为”,人们以图像、音乐或诗歌等为中介,为社会源源不断地生成共同的生活准则与意义皈依。
与“交往行为”不同,流俗的“当代艺术”观念则是一种功利主义支配下的操作行为,它以强制与独断的方式来组织社会资源。因为掌控着社会系统的金钱与权力,“当代艺术”观念及其代理人为艺术活动参与者提供了固定的审美眼光与欣赏趣味。遵循这种“当代艺术”,有人获得了名气,有人赢得了市场。然而,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离真正的艺术和生活世界越来越远。
鉴于“当代艺术”对本真艺术状态与精神的遮蔽与压制,春沙致力于恢复人们“图像交往”的能力与兴趣。每届春沙,大家都以作品的创作、展示、欣赏与收藏为中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参与其中,在持续不断和兴味盎然的交往行动中重新唤发了当代艺术的生机。
春沙,事实上解构了流俗的、模式化的“当代艺术”概念。它将开放、多元和自由的“沙龙精神”与艺术生态重新赋义了当代艺术。
3迈向深度的“艺术商谈”
除了“图像交往”,春沙还具有“艺术商谈”的社会功能。如果说,“图像交往”揭示了诸艺术主体之间一种共享的审美趣味与意义规范的产生机制,那么,“艺术商谈”则更进一步描述了诸艺术主体之间达成某种美学原则的过程与状态。
要形成有效的“艺术商谈”,诸艺术参与主体必须具有多重商谈意识。五届春沙的活动经验告诉我们,艺术商谈的素养应该包括以下一些要素。
首先是真诚性。进入艺术商谈,艺术参与各方必须真诚。这种真诚不是对某种权威或教义的真诚,而是对自己内心世界和艺术感觉的真诚。如果人云亦云,如果随波逐流,人们便无法真诚地交往,因而也无从达成艺术共识。这样,就要求艺术家具有相对纯净的艺术气质,坚守自己的艺术理想。“只要良善、纯真尚与人心同在,人便会欣喜地/用神性度测自身。”(荷尔德林语)事实上,商谈领域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它为各方都提供了实现自己的条件与前景。
第二是敬畏感。每次艺术商谈都是商谈各方平等参与、共同游戏的结果。只要共享性的艺术规范得以确立,它便对人人都具有有效性。也许,这是一种神秘的经验,没有一方能够主宰或主导艺术商谈。任何一种艺术主张、审美观念、语言方式或形式准则都会被反复质疑与商榷。可以说,艺术商谈深刻体现了艺术的本质属性:艺术是神奇的,它超越了单个个体意识;艺术更是神圣的,它凝聚所有“宛如溪涧眷恋江河”般朝向艺术的心灵。
第三是专业性。艺术商谈还具有很强的专业性。当今时代,架上绘画日渐边缘化。人们进入艺术商谈领域,并不是漫无边际地信口开河。在春沙,艺术家贡献出了他们对绘画语言的深入钻研与独到领悟,在相互的审视与打量中发现探寻绘画的核心要素、确立自己的艺术倾向。与此同时,欣赏者从过去的审美经验、艺术史的发展脉络以及当下艺术格局中来切入商谈。
除此之外,艺术商谈的有效性还与每一个参与者的想象力、创新意识、本土经验和艺术史修养等诸多因素相关。春沙的影响会蔓延得越来越广,惠及当代艺术更多领域。然而,要走向更为深度的“艺术商谈”,窃以为春沙各方,尤其是参展艺术家也许还需要在上述几个方面继续探索。
从2004到2010,春沙一路走来,不断重构着当代艺术的场域、面貌与精神。这样的春沙,已经不仅仅是一次次艺术展览和沙龙雅集,而渐渐上升成为一种公共领域的传奇叙事。
2010年4月13日于成都锦江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