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的神话是这个时代炮制出来的无数神话之一:几笔涂鸦一张嬉皮笑脸就可以换得大笔财富,从此醇酒美人鲜衣怒马。这些年,人们每每听到艺术品拍出天价、艺术家在皇城根下自家四合院里大摆庆功宴席之类“谣言”,虽然其中水分几何难为外人所知,但是关于中国艺术的印象就这样不断被固化着:艺术家们已经挤进社会名流行列,拥有比一般人多得多的财富:无论精神、物质还是身体。实际上即使是艺术家们自己,怕也未尝不是这样看待自己。
不过,中国艺术迅速拥有财富,艺术家以成为装饰品为荣,艺术与装修越来越难区分的时候,其艺术品质究竟如何已经成为问题:这个时代,除了个别勇者,中国艺术家就其整体而言,声音实在是过于嘈杂却又过于寂静了。
所以,当艺术家突然以怒目相向高举拳头的形象出现在报纸头版,实在是叫人震惊:1月13日新京报报道了“暖冬”新进展,这场由北京艺术家发起的,反对艺术区被拆迁的活动遭遇暴力:正当来自20处将被拆迁艺术区的艺术家抱团“暖冬”,用行为、装置艺术维权之际,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冲将过来,撕扯海报、作品。双方发生肢体冲突,现场一度混乱。
实际上,与这块土地上近来不断上演的征地、拆迁冲突相比,“暖冬”的遭遇算不上什么稀奇,艺术家的遭遇也未必称得上“过分”:几乎与“暖冬”同时,江苏邳州200人持凶器征地与村民冲突,致1人死亡。
熟悉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人可能都清楚,艺术家们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逃离被驱逐、被损害的命运。中国纪录片中几部重要作品都与这群人相关:《流浪北京》、《圆明园的画家生活》……,在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知道,这群在今天被各种光环包裹着的人们当年被称为“盲流”,散落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里为生活艺术和美学观念挣扎较劲。后来,他们又开始聚集到北京西郊的圆明园,在村民出租房里安顿下来,于湖水废墟间彰显另类前卫,直到有一天被定点清除。再以后,艺术这个行当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有钱,富裕起来的艺术家再不用为自己的生活犯愁,好像也忘了许多事情,于是他们再也不批判了:另类是为了好卖,作品均是点缀,一切皆可嬉皮。
栗宪庭身披棉被站在保卫艺术区的人墙中。一年前,我有机会在粤北小城连州与著名的老栗对话。在谈到当代艺术现状时,他提到市场与消费文化对于艺术的冲击,而他的“转向”也在表明态度:这位中国当代艺术教父已经将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在民间收藏和影像记录方面,他名下的基金会被冠以电影知名。不少名满天下的当年友好抱怨老栗不再关注他们了,实际上,无论关注还是不关注,老栗的理念没有发生变化:艺术家要与现实发生关系。
从艺术的角度,“暖冬”可以被视为博伊斯所谓的“社会雕塑”,在博伊斯看来,人人都是艺术家,而每个人都在用创造性的方式塑造社会。在当下的中国,他的这一理论读来自然别有一番滋味,而对于中国当代艺术,暖冬及暖冬的遭遇和结局更具一番意义:当美丽气泡开始破碎,脚下的土地一步步呈现,艺术家们发现,他们与生活在今天的芸芸众生一样在经历些什么,他们其实更有必要直面自己和自己肩上的责任。另一方面,如果真的离开不断折腾的奇幻现实,中国艺术实在是太辜负这个时代了。这样想来,“暖冬”可能会作为一个新的开始而进入中国艺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