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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大事而来——李范文的西夏人生

贺兰山下,西夏王陵。
依然是天苍苍,依然是野茫茫,依然是辽阔雄壮,长风浩荡。
——何处眺望,那奔腾而去的铁马金戈、旌旗猎猎?
——何处倾听,那余音已绝的鼓击钟鸣、呐喊声声?
断壁残垣之间,飞雪落照之中,久久探寻的范文先生已是两鬓如霜,满目沧桑。

这是多少次来到这个被世人誉为“东方金字塔”的西夏王陵了?范文先生笑而不答——近半个世纪以来,一次次的流连往返,早已难以计数。在他眼中,在他心里,这方圆50平方公里的陵园,并非只是游人眼中的一片荒滩野冢、乱石秃丘,而是一座恢宏的西夏历史博物馆,一个灿烂的西夏文化聚宝盆。早在40年前,他就在这里风餐露宿——发掘过成千上万的残碑碎瓦;也曾在这里秉烛夜读——求索过风云变幻的兴亡谜底。许是命定今生,他已经和这个远逝的西夏产生了千古感应;许是在劫难逃,他已经与这个神秘的王国结下了不解之缘……

之一:西夏是一个伟大的古国,党项是一个非凡的民族,李元昊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夏民族英雄。几十年来,献身于西夏学研究,我呕心沥血而不改初衷,历尽磨难而深感荣幸! ——李范文告白

那还是20世纪60年代初的毅然选择。从此便是近半个世纪的义无反顾,风雨兼程。
那些个笔划繁多而又灵性生动的方块字是怎样奇妙地扑了中央民院学生李范文的眼帘?那些个扑朔迷离而又悲歌慷慨的历史传说,又是怎样怦然打动了历史系研究生李范文的心弦?可是缘来遇合?还是息息相通?总之,他的青春就这样与西夏一见钟情,他的年华就这样为西夏彻底“沦陷”……

于是,满怀理想和激情的李范文就一步跨出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大门;于是,冲破一切羁绊的李范文就急不可待地登上了奔赴西夏故地的列车。从此,这个不屈不挠的生命就踏上了探秘西夏的不归之路。

那是1960年6月。28岁的他,风华正茂,双目炯炯。车窗外一阵阵干热的夏风吹拂着他的蓬蓬黑发,激动的心情难以按捺。入夜,车声隆隆,他辗转难眠。滚滚车轮载着他无限的遐思,飞驰到了那个狂飙突起、战云密布的伟大时代,融入到了那个英豪辈出、风云叱咤的神秘王国……

那是一个遥远的古国——源头为羌人,衍生为党项,牧猎西北,崛起贺兰。1038年,其雄主李元昊一举称帝,号称大夏,从此震撼天下190余年!

那是一个辽阔的古国—— 登高望远:“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里”,大开大合,气象万千。

那是一个英勇的古国——背倚贺兰,雄踞塞上,傲视天下,战马奔放。敢与中原大宋分庭抗礼而毫不示弱,能与东北辽金鼎足峙立而力挫群雄!

那是一个灿烂的古国——它的岩画苍劲粗犷,它的美术妙能自创;它的舞蹈刚健雄壮,它的音乐旋律悠扬;它的诗歌风格俊逸,它的教育博采众长;它的民俗绚丽多姿,它的人才六艺五常;它的天文科学、地理明察;它的文治兴隆、武功张扬……而它的文字,那些个文字!则实在是立异标新,笔意纵横,独树一帜,天马行空!

那是一个悲壮的古国——狼烟四起,杀声震天,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大军倾泻而来!一代天骄,万骑踏踏;五番鏖战,千刃闪闪!党项人殊死抵抗,血肉横飞;大夏国雄风不再,危城烟灭!留下遍野尸横,贺兰雪凝;满目衰草,一片荒冢……

故国神游,怎不叫年轻的李范文浮想联翩,热血沸腾!西夏——宁夏,就在前方,他感到冥冥之中似有一声声呼唤,更有一阵阵牵引,令他为自己千里迢迢从京城扑到西北的决定而暗自庆幸,让他为自己今生今世献身西夏研究的抉择而充满信心。

然而,一脚落地,一梦惊醒!等待他的却是巨大的失落和挫伤——此时此地,除了沉睡了近千年的西夏王陵满目衰败地与他默默相对,西夏故地竟然没有他想像中任何应有的研究单位可让他去,更惶论西夏文献资料的提供!他只有仰天长叹,极度的苦闷使他彻夜难眠,前途迷茫,何去何从?

偏他从来就是破釜沉舟的性格,从来就是一条道跑到黑的脾气。于是,在长夜的焦虑之中,他把失望点燃成信念——既然双脚已经踏上了这方厚土,就不能再回头。他要扎下根去,还要根深叶茂!于是,只好“曲线救国”,先栖身于宁夏大学历史系,后又辗转到宁夏民族历史研究室工作。因为他明白,自己从来到宁夏那天起,就注定是西夏学领域的又一个拓荒者。

始料不及的岂止如此——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啊!政治残酷,思想禁锢,物质匮乏,生存艰涩。更有饥饿,可怕的饥饿,如恶狼般时时袭击着每一个人。一个同事因饿急而偷食了一只迷路的小羊羔而被处决的惨事,更令人人感到压抑和恐怖。当时,单位组织第一次上贺兰山不是去让游山玩水,而是令大家满山遍野地采榆树叶子充饥!因饥饿而浮肿虚脱的他,不忘使命,喝着盐水硬撑着钻在资料室里作研究。终于在饥饿的煎熬下,写出了《中国历史问题研究论文集》——这成为宁夏大学出版的第一部书,也成为他日后专门从事西夏学研究的序幕。紧接着,就是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铺天盖地横扫而来。像他这样曾被打过“右派”的人,自然受尽了屈辱摧残!先是被揪斗批判,常常被造反派打得鼻青脸肿,血肉模糊;后又被扣发工资,驱赶到固原山区改造思想,妻子儿女与他一道倍受磨难……但为了心中扎了根的西夏,他咬紧牙关坚持住了——那是他一生中不堪回首的低谷期……

终于等到了云开日出的一天,终于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好消息传来!那是1972年1月,周恩来总理视察中国历史博物馆时,见到一些西夏文献;立刻询问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现在还有没有人懂得这种文字?”王答::“仅一两位老人能懂。”总理是何等的敏锐智慧,立即指示:“你们要研究西夏历史,整理西夏文献,要培养人学这种西夏文字,绝不能让它失传!”

如同久旱的禾苗终于等来了一场春雨,李范文多年来在暗夜中翘首以盼的一束曙光终于出现!这束光是如此明亮而温暖,照亮了他的双眼,也温热了他的心田,更拓展了他的治学之路——他终于被调到了宁夏博物馆工作。从北京来到宁夏整整12年的煎熬、忍耐、等待、企盼,总算有了一个结果——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始接近西夏,开始研究西夏了!兴奋不已的他很快便来到西夏王陵,埋头从事发掘工作,掇拾烬余……

1973年5月的一天,北京火车站走出了一位抱着一只大木箱的中年人,步履匆匆。没有人知道木箱里满装的竟然是二万多张西夏文单字卡片!这是阔别北京13年后的李范文,一脸憔悴,心却依旧火热!他抱着一大箱子用四角号码编写的《夏汉字典》初稿,赶到北京求师取经来了!他刻不容缓地就教于西夏学专家罗福熙教授。他深知,一个学子若能在选准专业的同时遇上了一位乃至几位好老师,是何等幸运的事!同样的,罗先生也感动于他孜孜以求的真诚与迫切,慷慨地将自己珍藏多年的西夏文献全部借给了他。其中有俄罗斯学者聂斯克的《西夏语文学》、罗福成先生的《同音写本》、他本人的《西夏字汇集》等珍贵资料。如获至宝的李范文立即废寝忘食地读解,夜以继日地的抄写。为了不影响同屋人的休息,他把桌椅搬到旅店走廊里借着路灯的微光奋笔。正值炎夏,酷热难当,伏案挥毫的他索性只穿短裤,脖子上搭条毛巾,不时用来擦拭蛰眼的汗咸,挥赶叮咬的蚊虫……

求学北京,使李范文对西夏学研究领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更高境界的追求。西夏文字被俄罗斯专家称之为“东方奇观”,是解读西夏历史文化的重要工具。他决心要让更多的人如他一般学懂学会西夏文字,让更多的人更好地研究西夏学,以此揭开西夏王国神秘的面纱,使西夏文化大放异彩!

通往西夏古国的路山高林密,曲折漫长,李范文早已是探路人。而现在,他还要做一个逢山修路、遇水架桥的建设者——早日编纂出一部高质量的《夏汉字典》,为西夏学研究提供一部高水平的工具书!正是这非同凡响的决定,使他后来的人生更加波澜起伏,悲欣交集……

之二:中国的西夏学者们,几十年来不畏艰辛,殚精竭虑,潜心研究,成果卓著。因此,我可以说,西夏学在我们中国,在我们宁夏!当年,红极一时的电影《华丽家族》的剧作者、日本著名女作家山崎丰子来宁夏参观了西夏文物古迹后说:“西夏在你们中国,而西夏学却在我们日本!”当时我听了非常不平,不服,下决心要让西夏学繁荣在宁夏,发展在中国! ——李范文心声

编纂《夏汉字典》无疑是一个宏大的奋斗目标和艰巨的学术工程,其难其险、其苦其累,足以让许多人望而生畏。但李范文就是李范文,还是一贯的毅然决然,还是执著的勇往直前。

于是,冒着1973年11月的寒风,他又回到西夏陵墓工地,回到历史演变的现场。

那时的西夏王陵,可绝不比今日的修茸一新,俨然旅游圣地。40多年前,那里是一如唐人岑参边塞诗中的苍凉景象:“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乱石走!“其实他并不被重用,派给他的杂事很多,每天的工作除了管理民工外,还有一堆的后勤杂务等着让他奔波操劳。他把这些个所谓的“正业”忙完之后,才能开始干自己的正事——小心翼翼的在废墟的一碑一石中辨识,在荒冢的一砖一瓦里寻觅,在若隐若现的遗迹里手眼并用,细细地捕捉那些明明暗暗丝丝缕缕的神秘信息……

昔日辉煌灿烂、如今寂寥悲壮的西夏王陵,位于雄阔的贺兰山东麓,依山傍势,按年代排列开来,共有9座帝陵、214座陪葬墓。每座陵园都有碑、亭、阙、台、角楼、献殿等建筑,其墓葬工程可谓浩大繁复。由于战乱毁坏,风沙湮没,岁月剥蚀,发掘工作之艰苦之艰巨之艰险,可想而知!而这一干就是整整6年!6年里,多少次狂风呼啸,吹得帐篷四角翻飞;多少次暴雨如注,淋得他无处躲避;多少次大雪纷扬,绊得他步履蹒跚;多少次夜半狼嗥,惊得他彻夜难眠……

不仅如此,长期的白水煮面、咸菜就饭,使他营养严重缺乏,日益消瘦,以致1.77米的魁梧汉子只剩下了50公斤的体重,血压降到了高压80、低压50——这个时候的他,已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支撑生命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将自己钟爱的西夏学研究进行到底,早日完成《夏汉字典》!

难怪著名的意大利历史语言学家斯卡利格曾这样揭示字典编纂之苦难:“十恶不赦的罪犯,既不要判处死刑,也不要判做苦役,而应当罚他去编字典。因为这种工作包含了世间的一切折磨与痛苦……”李范文先生与他的《夏汉字典》跌宕曲折之命运,足以证明,诚哉斯言!

6年里,李范文在日日夜夜与沉寂的陵墓相伴的过程中,对3270块残碑进行了逐一考释,一点一滴积累了大量的原始资料,写出了《西夏陵墓出土残碑粹编》和《西夏研究论集》——这可是点着蜡烛、嚼着风沙、蘸着汗滴、咽着苦水才完成的论著啊!

6年后,在古国的废墟中探赜索隐艰辛爬梳的李范文终于完成了《夏汉字典》初稿。几尺高的书稿沉甸甸地摆上了案头,但它的出版却遭遇了重重障碍。李范文不甘心,提笔给科学出版社写去一封言词恳切的信,却被转到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又将其介绍到文物出版社。反反复复几来几往,文物出版社总算表示愿意考虑。李范文万分喜悦,赶紧携带重重的书稿赴京商谈出版事宜。然而,出版社认为书稿未拟定西夏语音体系,未全部引用西夏人撰修的《文海》一书,又被搁置下来。

李范文当然还是不甘心,他立刻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西夏语音体系。为此,他赴四川、甘肃等地调查西夏遗民后代,考察木雅语、道孚语,记下了近5000个单词,搜集了200多条例句,千方百计搜寻“西夏语”衍变的蛛丝马迹。他又进一步研读了西夏人流传下来的七部字书、词书和韵书。他用5年时间潜心研究了西夏人所著韵书《同音》之后,于1985年完成了70万字的《同音研究》,接着又于1994年完成了50万字的西夏词书研究专著《宋代西北方音——〈蓄汉古时掌中珠〉对音研究》。

这是两部研究西夏语音韵的专著,也是两部充满真知灼见的力作。一经问世,立即引起了海内外西夏学界的高度关注,并赢得了充分肯定,被誉为“中国西夏学研究的双璧”!并由此奠定了李范文在西夏学领域的坚实的学术地位。并因此使其后来的《夏汉字典》更加充实缜密。

可又有谁知晓,李范文为这两部书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那是1984年4月,日本西夏学专家西田龙雄教授来宁夏访问,李范文在与之晤谈的路上不幸发生了车祸,左腿股骨被撞骨折。手术后卧床半年中,他惦着未完成的书稿,心急如焚,忍着剧痛坚持写作。为了能坐得稳些,他干脆让家人把他绑在床头固定,然后在膝上放一块写字板、一摞稿纸以便奋笔书写……然而,几个月后才发现,手术很不成功,股骨头坏死,这竟使他后来再也不能平稳行走……

“他就是一个西夏狂!工作狂!在他心里,除了西夏别什么的都不重要,包括他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几十年来,范文先生的贤内助杨圣德女士在尽心尽力关爱照顾先生的同时,总是忍不住又气又心疼地这样“控诉”他。

1997年金秋10月,李范文付出了整整25年青春与生命的煌煌巨著《夏汉字典》终于正式出版了!全书共150万字,是目前世界上正式出版的第一部体例完备的夏汉字典。全书不仅从字形、字音、字义和语法各个方面对西夏文字进行了全方位的注释,而且还用汉、英两种文字进行释义。它的问世,首次搭建起了古代西夏语言文字与现代语言文字沟通的桥梁和交流的通道,必然对推动整个面夏学研究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它对全世界西夏学的发展无疑是一个重大贡献!

手捧厚重的《夏汉字典》,李范文先生禁不住热泪盈眶,百感交集……何谓“两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何谓“为求一字稳,拈断数根须”?范文先生当是体味最多、感受最深的了。嗅着《夏汉字典》的缕缕墨香,青丝已熬成白发的他终于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总算不负西夏,不负年华,不负誓言,不负重望……

荷兰汉学家杨虎嫩教授立刻在《东方学研究》第5期发表了题为“《夏汉字典》——国际西夏学界期待已久的一部大型工具书”一文,给予高度评价:“李范文著作的《夏汉字典》,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也是他的又一部代表作。毋庸置疑,《夏汉字典》堪称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学术成就。”

在宁夏召开的《夏汉字典》隆重热烈的首发式上,时任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亦同为历史学家的张怀武先生在讲话中高度评价了李范文先生九死不悔追求科学与人文精神之崇高。其中有一段话可谓经典:“令我感叹和感动的是两个数字。一个数字是25年时间——25年,对人类历史长河而言,短如弹指一瞬,但对个人而言,却漫长而宝贵。而范文先生已把一生中近三分之一的时间,把最宝贵的年华奉献给了他所钟爱的事业。另一个数字是150万字——有人作过计算,说一个人什么也别干,就是从早到晚数数,150万字也要数30多个日日夜夜!25年和150万字这两个数字,可谓惊心动魄,足以证明范文先生为西夏学所付出的无数艰辛、甘苦和他锲而不舍的全部精神了……”

李范文先生对笔者坦言,《夏汉字典》是蘸着心血完成的,为的是不愧对祖先,不愧对人民;为的是不辱没宁夏这一方水土,也不辱没自己的人生使命——他做到了。做得俯仰无愧!

与此同时,李范文先生还撰写和发表了其他一些关于西夏的专著和论文,都是一些颇有见地的揭秘之作——《试论西夏党项族的来源与变迁》,揭示了西夏遗民的消失之谜;《西夏皇帝称号考》,揭示了西夏皇帝称号、封号、溢号之谜;《西夏官印汇考》,揭示了西夏官印之谜;《〈掌中珠〉复字注音考释》揭示了西夏文复字注音之谜;《西夏皇裔今尚在》,揭示了西夏皇族奔逃万里,最终融于华夏之谜……这些揭秘之作无不探微索幽,补茸史阙,言之有据,令人折服。

不仅如此,李范文先生主持的国家级课题《西夏语比较研究》,成稿60万字,再次获得学术界的认可,被海内外学界同仁评价为“集中外西夏语研究之大成,资料之丰富,无以伦比!”1981年,算是水到渠成,李范文先生主持召开了“首届全国西夏学术讨论会”;1995年,又是在他的积极推动下在宁夏召开了“首届西夏国际学术讨论会”。他成为将中国西夏学推向海内外的第一人——西夏学因此由“绝学”而渐成“显学”。

由于李范文先生在西夏学研究方面的突出贡献,他于1984年获宁夏回族自治区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于1986年又获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称号,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海内外十几家媒体对他进行了采访报道,盛赞他为“学术大家”。他的名字被载入《当代中国名人录》,又被载入美国的《国际名人录》、英国的《世界名人录》、《世界精英录》等著名史册。

更值得一提的是,2002年夏,李范文先生以《夏汉字典》之厚重荣获了中国社会科学界的诺贝尔奖——“吴玉章人文科学优秀奖”——这无疑是对他西夏研究的最高评价与奖赏。不仅如此,在2006年冬,李范文先生还被中共中央组织部、国务院科学技术部等四部委联合授予“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称号,成为宁夏社科界获此殊荣第一人;2007年春,在宁夏第十次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奖活动中,他又一次荣获“特殊贡献奖”……

之三:一个人的生命有限的,而事业是永恒的。有志干西夏学研究的莘莘学子,必须树立远大的理想,切忌浮躁情绪。在这激烈竞争的时代,要想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脚踏实地,学真本领,做真学问!只有甘于寂寞,皓首穷经,持之以恒,才能在学术上创造更加辉煌的成就!——李范文寄语

西夏作为中国断代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已逐渐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承认。宁夏作为西夏的发祥地,银川作为西夏的故都,也理应成为中国乃至世界西夏学研究的中心。然而,由于西夏学博大精深,其研究繁重艰巨,令许多人望而却步,驻足不前,人才匮乏显而易见。在20世纪80年代,李范文就意识到在宁夏培养西夏学人才的重要性与紧迫性,为了这个艰辛而有意义的事业后继有人,他一次次奔走呼吁。

1990年,他自筹资金,奔赴北京、四川等地争取国家教委和一些大学的支持,但推进艰难。终于,在他离开宁夏大学30年后的1992年,他又被盛情之邀登上了宁大“西夏语言文字研修班”的讲台——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专门学习西夏语言文字的园地,如愿以偿的他满腔热情地讲了一年西夏。

1996年,应日本东京外国语大学之邀,他前往讲学进行学术交流,培养日、韩、中三国硕士、博士、副教授、教授11人,并与中岛干起教授合著《电脑处理西夏文〈难字〉研究》一书。同年应台湾中央研究院之邀前往讲学,同时在其清华大学、文化大学、中山大学以及国立历史博物馆讲授西夏历史和语言文字,激发了许多学子的兴趣。为抢救绝学,2001年他又赴西安某大学联系建博士点,没想到倍受冷遇。还是陕西师大赵世超校长有远见有胸怀,诚聘他为中国西部第一个西夏学博士点的博导。李范文先生立即招收了三个博士生,苦心栽培。2002年,他又受聘于西北第二民族学院,支持在该校建立民族、社会、人类学研究所,培养西夏学高级教学和研究人才。他的信念始终是,绝不能让西夏学在西夏故地自生自灭,绝不能愧对祖先、愧对人民,愧对责任。

2004年3月,著名西夏学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白滨研究员、聂鸿音研究员和东北师大穆鸿利教授等一批优秀的专家学者应邀来宁,对李范文先生所带博士生韩小忙、孙昌盛、杨蕤的毕业论文及开题报告进行初审,结果评价甚高。同时,他们对李范文先生精心培养人才赞赏不已。

那次,专家教授们在几次座谈发言中都对宁夏目前西夏学研究的成果和实力给予了充分肯定。专家们指出,八十年代后西夏学开始热起来,其研究中心也逐步从北京转到了宁夏,这主要是宁夏培养了一支西夏学研究队伍。现已形成了西夏历史、考古、语言文字等方面的人才梯队,这是十分令人振奋和欣慰的!因为宁夏研究西夏学不仅有地缘优势,而且有人才优势,更有学术大家领军!宁夏成为中国乃至世界西夏学研究中心已势在必然,当之无愧!

——此时此刻,范文先生闻之何其欣然也……

不可否认,一个人假如有时为人过于认真,做事过于执著,性格过于耿直,往往容易得罪人而遭到误解和非议,甚至诋毁。李范文先生大抵便是如此。有时因为渴望完美,追求卓越,往往直言不讳得罪了人而不自知,难免不时被善意责难或被恶意中伤。但即使是他的“对手”,也不得不对他在西夏学领域的真才实学和卓有建树而暗自叹服,自愧不如。

同样不可否认,一个人如果坚持理想而自强不息,献身学术而矢志不渝,也常常能够超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而为世人所认知,所赞赏,所敬仰。

2000年12月,李范文先生应邀赴台湾讲学。台湾中央研究院西夏学专家龚煌城院士在报告会上向大家隆重介绍:“李范文教授是当代中国西夏学研究领域公认的泰斗!”在热烈的掌声中,范文先生立即起身惶急地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是研究西夏的小学生!”没想到,会场上的掌声更加热烈持久……

96岁高龄的旅日华侨马晋三先生被李范文的为人与治学感动之余,情不自禁挥毫赋诗:“西夏十王二百年,奇文异字号通玄;千秋音义人难解,留待先生众钞全!”

著名作家、原辽宁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王充闾慕名来宁访问后讲道:“李范文先生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他这些卓著的成就,最令人感动的还是那种生死以之的执著追求和忘我拼搏的敬业精神。”当时与之交谈的自治区领导立即深情的答道:“这一代学人,历史是不会忘记的!”正是:高山流水,知音不绝。

如今,年逾古稀的李范文先生,虽然腿脚不便,但仍无驻足之意。近年来,由他组织国内一批西夏学专家,历经数年主编的卷帙浩繁的《西夏通史》已经出版;而由他主编的又一部煌煌巨著《西夏学大辞典》也即将问世——无疑,他将继续地也是永远地要在浩翰无垠的西夏史海中荡舟钩沉,永不止息……

“不要叫他老人,他那充满想像力的头脑,总是牢牢挽住流逝岁月的波涛。对他而言,善妒的四季白白走过,他的精神却诞生了永恒的夏季。”霍尔姆斯博士的这段颂词,对李范文先生而言,可谓恰如其分。

李范文先生的“永恒的夏季”,无疑就是与他难舍难分荣辱与共的西夏。40余年来,他钟情于西夏,献身于西夏,耕耘于西夏,收获于西夏。可以这样说,他的人生就是西夏人生,他与西夏前生注定!

“啊——天风荡荡,给我一双翅膀。让我站在高处,看一看这神奇的地方!”这是由他担任西夏历史总顾问的大型电视连续剧《贺兰雪》的主题歌。激越的旋律盘旋而来,令久久徜徉在西夏王陵不忍离去的范文先生又一次心潮澎湃。极目远眺,晚霞似火,苍山如海。在他眼中,西夏是一个探寻不尽的神秘王国,更是一部悲壮的历史传奇;在他心里,西夏是一曲文治武功的交响乐章,更是一卷民族兴亡的伟大史诗……

陶行知先生有这样一句格言:“为一大事而来,做一大事而去!”对范文先生而言,这“一大事”,非西夏学研究莫属。运笔至此,我不禁感慨:一切,似是珠连璧合,更是相映成辉!——今生今世,与西夏结缘而行,固然是范文先生之大幸,又何尝不是西夏之大幸!

(作者齐勤 系宁夏社会科学院《思想·财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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