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离城市,住在自己盖的房子里,养猫养狗养羊,与之朋友般相处;他一直没有一个正经的工作,多年来遵照自己的意愿和兴趣进行创作;他的人生最大理想是可以什么也不做;他像是一个矛盾综合体,他的自我评价就是“有些人格分裂”
现在的艾未未似乎是一个可以决定自己干些什么的人。他是鸟巢的设计者——赫尔佐格与德穆隆的合作伙伴,是名声在外的著名前卫艺术家,是多项工程和景观的设计人,生活在由自己设计的登上了多家国际知名建筑杂志的“艾未未仓库”中。
这个“艾未未仓库”,在北京的郊区,空间无比开阔。在绿地尽头贴近院墙的地方,非常随意地长了一丛竹子、几棵柳树、槐树。院子的空地和甬道铺的是红砖,只是都用的是砖的侧面。院子一角摆了一把绿色的遮阳伞,几把凉椅松散地围着。这显然是艾未未喜欢的地方,桌上放着他的笔盒、烟缸。再往里,就是艾未未的家门,没有任何修饰的大门,门灯也是最普通的圆的白色的灯。唯一引人注目的是门口的垫脚石,那是一块艾未未专门从山里运回来的巨大的石头,被一剖两半,一半埋在门口,另一半则静静地卧在院墙下面,让人一看到就联想起史湘云醉酒时睡的那块大石。
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沙发,甚或可能不时有几个陌生人在其中穿梭。朋友都是不请自来,来了也是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自得其乐,更像是主人。除了他和妻子陆青之外,共同生活的还有4只猫,2只羊和7只狗。这些动物不是宠物,而是跟他们和平共处,相互之间谁也不搭理谁。猫被他称为“我们家的宗教领袖”,而羊则被叫做“景观设计师”。
1981年,艾未未在大多数人都觉得“肯定有毛病”的情况下退了学,成了北京电影学院第一个去美国学艺术的学生。但即使是在美国纽约,他也不肯中规中矩地读书,在1986年时还曾经在纽约的双子大厦前拍了一张裸照,可以视作如今一出道就裸奔的行为艺术者的前辈。艾未未在纽约只安安稳稳读了两年,别的时候他就帮人家干体力活,赚取生活费。当然也练习了一些别的技巧,摄影就是他喜欢拿出来说的。在艾未未的相册里,如今的音乐大腕谭盾在街头拉小提琴,当时意气风发的表情很是灿烂。
后来,艾未未回国,雕塑、建筑、影视等都做过,也喜欢策划一些展览,搞当代艺术。他会大谈“男人是猪,女人是女人”,也为SOHO现代城设计小区雕塑。这个善于逆向思维的人,习惯性地怀疑所有既定的概念,打破人们长期默认的某些事实。诗人的基因依旧传承,但在艾未未这里显露峥嵘的却是一腔热血的诗性。“我是一个天生叛逆的人,这可能与父亲有关。他告诉我,要做一个自由的人。”
那算得上是真正的自由。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工作的工作,一直散漫地做着一些自己喜欢做、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羁绊,包括物质或者感情;始终坚持自己的生活态度,不为外界影响。用他自己的话来解释,就是“我承认自己是艺术家,是因为艺术家可以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做,最简单的生活,似乎就是艾未未的生活原则。
而谈到这么多年来坚持的创作原则,在艾未未的解释里,似乎又变成哲学的命题。建筑在他的概念里,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这是一个非常客观的行为,有条理有规矩。对于建筑和其他的一些艺术作品,他没有感情寄托,也不存在感情释放。他认为自己既不唯心也不唯物,认为信仰是相当无聊的东西,谈起来的时候会用“believe system”来代替,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兴趣生活。
因为从兴趣出发,动机单纯,艾未未的作品大多显得特立独行。但是他也尊重世界的多元,相信存在即是合理。他承认这其中有一半的思想是在纽约形成的。在纽约生活的时间里,他从市中心出发,向着每一个不同的方向,会感受到不同的风貌,让人充满惊喜,似乎觉得那就是整个世界。贫穷和富裕,文明和野蛮,年轻和衰老,东方和西方,统统可以和平共处。这种包容性让人觉得伟大。反观中国的城市,每一个好像都肩负着自己的所谓使命,有所谓的发展目标,因此就变得单一化甚至偏激,面孔生硬。
所以他选择远离城市。艾未未说,他也并没有刻意地抵触,只是自然而然地就在郊区生活得津津有味了。早上起来,在院子里喝一杯清茶,享受郊区才有的优质空气,一边浏览报刊和杂志。对时间没有概念,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于是就编造了一个在户口簿上。从不做饭,因为讨厌那种繁琐。家里的厨房设备极其简单,冰箱的最大用途居然是存放胶卷。他不喜欢开车,所以一直不买车。去市里的最大目的,便是吃饭。对城市文明和现代科技的依赖也较小,比如没有银行卡,一直只是使用现金;不会传手机短信;最喜欢的电脑的功能键是delete键;没有电视机,朋友们有自拍的电影拿过来,就把整面的白墙当作幕布,用投影仪打在上面看。
他的兴趣也很多,古董是他的主要爱好。对于古董,艾未未很熟悉,但是他不会津津乐道地去介绍古董的年代来历。这些古董摆放在他的家里,更像是一些闲坐的家人,很亲切,很随意。1960年代的功放机,那些晶体管都是露在外面的;相机脚架改装成的电灯;北魏的古佛;整块石头挖成的元代油灯……房间里的桌椅多半是他历年从民间收集来的古旧家具。最喜欢的,是商周的玉器,艾未未收藏得极多。喜欢是因为觉得这些玉器很神秘,图案和符号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体系,让他无法解读。这也差不多成了他生活里最大的一笔消费。至于音乐,他说他几乎不听,怕吵。可是旋即又说偶尔会听迪斯科音乐,甚至会跟着节奏扭动。艾未未自己的形容是,那个动静,也就跟火车经过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艾未未和妻子在一起相处十多年了,大概在三四年前,两个人说好结婚,就变成夫妻。但是没有任何手续和仪式,只是相互一个心理的转变,甚至对双方的父母还是以叔叔阿姨相称。艾未未说,感情的维系很简单,在一起平静安心就足够。爱得要死要活的青年时代已经过去,并且要死要活的爱通常总是伴随着要死要活的恨。
艾未未称自己没有正经的职业。他的 “第三种生活”宝典是:诚实、简朴、充满个人乐趣的生活。他认为所谓中产阶级的生活其实是最无聊的生活,就像一个既定程序——打工、挣钱、周末拼命消费,担心房子、汽车、医疗保险、纳税,追求品牌、追求时尚,成为进入社会的标志。艾未未说:“这是一种不自信。”而他自己,仿佛对什么都没有安排,没有计划。就像一个人在路上悠闲地走着,看到艺术家可以做,就信手拾起这个头衔来,游离在主流的评价之外,依据自己的规则做了这许多年。至于未来,他还是没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