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宇宙的图像通常是借助人的图像来实现的;在中国,则往往是山水,不过,它是一种人为的山水,而不是一种有如照片那样的具体而微的小宇宙。因此,在他们的笔下,或峰峦岿崎,或重汀绝岸,或林埌岑翳,景致总是随着画家的风路而变形,随着画家的梦幻与憧憬而转换的。卓鹤君所展现的山水,亦是其怀抱的衍神,不过他却能把它们表达得足堪比拟真实,并且自成一局。
卓鹤君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既没有按照通常的教义,认为艺术是生活的模仿,离形去智,仅凭观察去模山范水,也没有单纯地扃门谢客,燕坐静室,独契独觉,闭迹山水。从某种意义上,他是把特纳和康定斯基结合了起来,并赋予东方的眼光。他不仅以其特殊的雅意和感情,削减迹象,侔色惴称,以保留可见世界的种种实相,而且同时又用抽象的笔墨暗示了那视之无形但永远透过自然万象随处显现的实在所得的感受。
在分析龚贤的画时,高居翰先生曾有过一段精彩的评论:
龚贤和一般中国画家绝不相同,他并未交待出屋舍的通道,或是往来山水之间的路径,宛如他创造了一个世界,而后却又任其荒芜,也好似他创造了一种仅能供人沉思的山水,观者只能玄思居游其间所可能有的感受。
这段话有很多地方也适用于卓鹤君的创作,似乎,他们都有一种共同的心愿:营造奇幻的世界;而且坚信:虽曰幻景,然自有道,观之同一实境。卓鹤君所不不同于他的前辈的地方,显然在于他更大程度、更有意识地迎接了东西方文化的碰撞。显然卓鹤君不愿让自己的世界也荒芜下去。他的画总是大气磅礴,逸兴揣飞,意象峥嵘,好像在他的奇幻世界中处处都潜藏着不竭的生命之泉。而且不止于此,他有时会使用他那美妙的书法,或者使用金石文字,以碑铭或版刻的形式镌刻在那高耸的山崖上,以便传达出更多的文化意义。作者似乎都是在向我们传达某种信息。我没有问过作者这样做的意图。不过,这些碑版文字在画面上起着强化秩序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有一次,卓鹤君告诉我:他画《山魂》时,最费斟酌的就是画面的秩序问题,那幅画太大了,如果只是一片浑沦惚恍,肯定会在视觉上散乱不堪;因此,他要在一位宇宙秩序的探索者蒙德里安身上找一些灵感。
卓鹤君表达的想法很像当年塞尚所面对的问题,这就是印象主义者把坚实的轮廓线解体 于闪烁的光线之中,使画面光辉夺目,但却在凌乱不整时所引出的一个新问题:怎样才能既保留它的成就而又不损害画面的清晰和秩序?
这篇文章先是以老子的宇宙观为基础,后来又触及到了西方宇宙论的一些观念,如此来写卓鹤君的山水意境,我已勉力地强调了卓鹤君的一个重要方面,即他对维糸传统命脉的艺术问题的专注的毅力。因为在我看来,这是通往伟大艺术的惟一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