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画家只有在生活这个源泉里,才能铸就自己非凡的创造力。生活基础越深厚,其作品才会越隽永、越动人。石涛的“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搜尽奇峰打草稿”等精辟论述,早就开启了杜滋岭的心扉,并指导他从多彩的现实生活及气象万千的大自然中汲取创作灵感和技巧。他还铭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一创作原则,在艺术实践中,融造化和平共处创作于一体,在抒发个人主观情思时,力求做到主观客观的统一。
杜滋龄对生活的爱是强烈而持久的,他坚持不懈地到生活中去汲取源头活水,去感受真善美及跃动奋进的生命力。他经常离开生活条件优越的大城市,离开温暖合适的家,跋山涉水、废寝忘食,到百姓中间去到多彩的生活中去。太行山麓、西子湖畔、青藏高原、西双版纳以及边陲少数民族地区,都曾留有他的足迹。“壮游不问地天涯,人海投身便是家”,生活积淀在他内心的激情,常常焕发他的创作灵感。
藏族是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的民族,在他们的帐篷里,画家一边吃着糌粑,喝着米酒,听着藏族兄弟的低沉歌声,一边挥笔弄墨,大胆借用山水画中的笔墨技巧,把干裂秋风似的渴笔与润含春雨般的泼墨结合起来;以画山石的皴法来表现牧民风毅古朴的性格和剽悍健壮的体魄;以遒劲干涩的墨和线生动地表现出所穿衣袍圆厚的质感。画家还曾披着军大衣,坐在荒寒的草原中,迎着西北风即兴神驰,完成了《塔吉克老人像》。画家用苍劲老辣而又细致的线条,精心刻画出老人饱经风霜的面容以及能披露出他一生遭际的深沉目光。另一幅《塔吉克老人像》也是画家冒着严寒在室外直接写生完成的,画中老人生动凸现的面颊叠现出生活艰辛及岁月划痕。前胸墨色厚重,后背简约而浅淡,通过节奏鲜明的线有机地组合起来,构成了无比生动的形象。
画家对于美的感受是极其敏锐的。秀丽的江南景色、茫茫的高原风雪、版纳姑娘的清新俏丽、雪域之女的倔强深沉,使他认真细致地品味着两种不同的美,并由此生发出不同的情思。维吾尔老汉的东不拉、塔吉克兄弟的鹰笛、延边的长鼓声声、布依的绣花迎春、埃及的金字塔影、日本的落樱时分,都曾给他以新鲜的感受,并诱发其创作的灵感和激情。生活之中本来就存在着不同类型的美,这些美各有胜境,实无高低之分。苏东坡说得好:“短长肥瘠各有志,玉环飞燕谁敢憎。”不同的美、不同的风格及表现技巧在滋龄的画集中争姿斗艳,各有千秋。
为了更好地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及其内心世界,画家常把人物置于特定的环境中。“顾长康画谢幼舆岩石里,人问其所以,顾曰:‘谢云,一丘一壑,自谓过之’,此子宜置丘壑中。”对此,杜滋龄深得其中要领。他常把藏族同胞置于高寒风雪这一特定的环境中来描绘和塑造,以揭示他们古朴勇毅的气质及强悍、粗犷的美。《雪雾茫茫》、《飞雪藏骑》、《高原雪》等比比皆是。
杜滋龄的创造力非常活跃,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停地探索绘画艺术的本质表现。大千世界变化无穷,“虽有笔墨莫能施其巧”,因此古今中外不少艺术家往往从梦中获得重大的启迪和灵感。画圣吴道予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对此苏东坡有诗道:“吴生画佛本神授,梦中化作飞空仙。”滋龄的《梦之山》便是画家寻求创作技法上的突破、昼思夜想的产物。看似虚笔,实则为现实与理想深层次的结合,一种内在的自由与选择。生活制约着这山光水色变形的起点与归宿,只要热爱生活、理解生活,有眷恋祖国山川的深厚情结,自然会发出这种“山从笔转,水向墨流”的艺术境界。
中国古代绘画遗产琼瑰典丽、宝藏丰富。杜滋龄尊重传统,尊重历代画家所取得的成就以及他们的创作精神,对其“画中有诗”的意境、惨淡经营的意匠、笔墨的性灵和形式美、博大精深的画史画论,常常是赞不绝口,惊叹民族文化的悠久瑰丽和大师们的横溢才华。几十年来,他浸淫文史,纵横诗书,汲取多方面营养,涵泳于画学。“不薄今人爱古人”,在以古代人物为题材的作品中,通过对庄周、屈原、苏轼、陆游等人的造型。以及对王昭君出塞,钟馗驱恶除邪,王维、白居易、苏轼的诗意等历史人物和故事,抒发出画家用对中华民族文化的爱恋深情。
线在中国水墨写意画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它不仅是表现人物形神出鬼没结构的重要手段,同时也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在它抑扬顿挫的丰富表现力中,凝聚着画家的情思与风采。线的形态虽然千变万化,但虚实、刚柔却是其神髓。顾恺之的“春蚕吐丝”,吴道子的“天衣飞扬”,李公麟的白描,梁楷的减笔,陈洪绶、任伯年的勾勒点抹,叶浅予、黄胄的速写初露锋芒时起,勤奋学习,多方借鉴,经过近五十年的确良艰苦磨砺,他的线描功力深厚扎实,精于线的刚、柔、枯、润、虚、实等各种变化。他能紧紧抓住主体形象的特征,用最精炼而又富于生机的各种线来描绘复杂的内容,并能取得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
从一幅幅生动的写意人物和毛笔速写中,不仅让我们欣赏到画家已入妙境的线描功力,同时又可感受那种兔起鹘落、即兴神驰的气势。杜滋龄在如醉如痴地沉迷于速写、写生的同时,又苦练行草多年,因此才有今日笔下的无限生机。他的线在三维空间中纵横向联合驰骋、神游八方,时而坚定如铁、力透纸背,时而轻纱拂面、虚幻如梦;婉丽处柔情似水,润物无声,沉雄时如大江东去、惊涛拍岸;比之诗,是李太白的豪放浪漫,是杜少陵的沉郁顿挫……他的线所激活的审美情感,难以——尽诉。
他的笔墨以北宗蓄其势,以南宗添其韵,运笔清劲洒脱,追求墨韵的灵动与润泽,不作抽、涩、怪、险之笔,并大胆借鉴黄宾虹在山水画中“雨淋墙头月移壁”的干而润、润而见骨的画法以及“墨、密、厚、重”的浑厚华滋的画风。在用色方面,他偏爱黑白,善于布白,作品中有意减弱飘忽跳跃的色块,加强黑白对比及韵律,墨不碍色,色不碍墨,墨色交融成趣而又各自分明,将水墨画的灵性和精要发挥得淋漓尽致。
“心忘方入妙,意到不求工”,滋龄作画常常是达到一个身心俱遗、物我双忘的上乘境界。先是覃皴发、灵感涌动,然后挥笔如飞、任情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笔锋势如破竹,人物形象惟妙惟肖。嘴角似在开合,毛发欲有飘动意。每一条线都他赋予了丰满的活力,每一空间也被他蕴造出盎然生机。他的毛笔速写更堪为一绝,只见他感发高翔、运笔成风,顷刻间纷纷扬扬,人物的音容笑貌已跃然纸上,大有“戏拈秃笔扫骅骝,剡见麒麟出东壁”的气势与神韵。他为文学作品所插图也格外精彩,在国内外多次受奖。其中为《盐丁儿》所作插图充满悟性,灵性弥漫,获得布拉迪斯拉发国际青年读物奖;为《铁木前传》所作人物朴质于外、深秀其内,获鲁迅文学艺术奖。为《菊儿姐姐》、《古玩恩仇》、《金编钟》、《古董张》等所作插图,不打草稿,人物、情景烂熟于心,于不经意处洒笔而成。其人物神韵、环境氛围、社会风情及至配景细节等,妙趣横生,可与《吴友如画宝》比美。“胸中无自有丘壑,故作老木幡风霜。”杜滋龄近来正在为现代文学巨匠的一些名著配系列水墨写意画,老舍的《骆驼祥子》即为开篇。本画集选有三幅:祥子、虎妞、刘四爷,人物截然不同的性格、神采,妙不可言,令人耳目一新。
总之,杜滋龄的线描气充神盈、顿挫有力,有时坚如屈铁,有时又灵若春风。用笔浑厚纵横、神韵天成、清新灵动,毫无溷浊之迹。翻开画集,有笔有墨,风格迥然不同的力作比比皆是,在此无须赘述。
从幼年的信笔涂鸦到今天已年过花甲的自由挥洒,其间已有50年春秋。忘我的追求、痛苦的磨砺,几十年风风雨雨,杜滋龄经历了古今中外成大事业者所必经的“三种境界”,饱尝了其中的酸甜苦辣,终于以坚韧顽强之力冲进艺术王国神圣的殿堂。岁月无情人有情,它的作品曾多次在美国、俄罗斯、日本、法国、德国、比利时、加拿大、新加坡、朝鲜、香港及台湾等国家和地区展出,反响强烈。他的艺术深得国内外越来越多的人喜爱和美术同仁的赞誉。
杜滋龄生性朴实厚道,有一颗平常心。往昔受难落魄时,他忍辱负重、沉默少语、埋头苦干;现今声望日重时,神态依旧,毫无那种艺压群芳、不可一世的霸悍之气。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不善言辞、不爱炫耀、又忌虚浮。”他是以一种极为朴实、真挚热情的心态去描绘他所钟爱的人和物的。换言之,画家的主观意识与艺术风格,不是以那种张扬强悍形式呈现出来让人瞬间为之一振,而且以一种极为和谐舒缓的节奏流泻出来使其渐入佳境的,因此余味更加隽永。我们从那些生动的线条和笔墨之中,完全可以看到画家用心灵的颤动轨迹,并品味出一个真正艺术家的生命意识和激情。
人的精神之美在于竭尽全部能量去完成生活赋予他的崇高使命。作为一个真正画家的杜滋龄,探索、创新、登攀便是他的品格和天职。他曾十分坦诚地说过:“只要拿起笔去画自己所想画的,就是最幸福的,也是人生中最真挚、最美好的时光。”对绘画有这样美好的心态,对人生、对幸福的真谛有如此般的感受,还怕艺术道路的曲折、坎坷和漫长吗?如今他仍如笔下一步的大漠之舟或高原之舟,不怕酷署沙尘和严寒风雪,遥望前方,一步一步向前艰难走去。在画家心中那是一条“在熹微的晨光里恬静呼吸着,坦坦荡荡的永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