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黄永玉散文》,扉页上就迎面站着一个憨笑着,口里噙着一支旧式烟斗,穿着一件南方老农常见的洁白的坎肩,额高结实的老头,可爱的模样就像是一位老农。要不是看他红光满面、朝气蓬勃的样子,还以为就是乡里一老农。这与后来看到的现实生活中瘦瘦的黄永玉不同。这本差不多32万字的散文集,初读起来有滋有味,令人不敢相信是一个已过耳顺之年的老画家所作。
开篇就是一篇长文《太阳下的风景》,是写他与表叔沈从文的。其实就是一篇自传,其中大有沈从文的影子,也就是湘西特有的那种质朴、睿智的风味。沈从文是举世瞩目的文学家,他在文中丝毫不避嫌疑地大书“表叔从文”,毫不顾忌人们会误解他借名沾光。也许正因为他如此诚实,才使读他文章的人领会这四个字其实不是轻易说出来的,而是凝聚着叔侄之间如酒一样愈久弥香的深情。才知道,没有这四个字,就不成其文章,就不是现在的一手拿画笔一手拿文笔的黄永玉。这四个字是黄永玉散文的灵魂,当然也是这个可爱的黄老头的灵魂。
作为一个艺术家,他的散文除了《吴世茫论坛》外,其余差不多都是写人的。尽管思绪是无意识的,但都可用一根红线穿起来,这根红线就是他对艺术的执著。因此,他写人就是写艺术,写他自己对艺术的感悟。这种写人不像时下的人物散记,写艺术不像为艺术而写艺术的创造方式,有着一种魔力,它把你从繁重的事务中解脱出来,平心静气听一个老头诉说他的艺术童心。
而我读这本书最感意外的是,黄永玉选择表达自己思想的方式。在他看似散淡的行文中间,几乎每叙述一种感受时,都有一种逼人的智慧。说是智慧,完全可以当作艺术哲学来读。如他看到今人对待艺术的态度时说:“蒙娜丽莎是一种时髦倾向,但不是艺术倾向。”“我从历史的角度发现,巴黎和意大利诸城的艺术环境很像一个装蜜糖的大缸,收藏之丰富,艺术之浓稠,原是千百万蜜蜂自己酿出来的。但人们却常在大缸子里发现被自己的蜜糖淹死的上百只蜜蜂。”“年深月久,欣赏水平远远把自己的艺术实践水平抛在百里之后。眼光高了,先是看不起同辈的作品,评头品足;最后连自己的劳作也轻蔑起来,干脆什么也不做,粘住手脚,掉进缸里淹死完事。”“艺术的蜜缸里,不知淹死多少创造者。”
上面这些话,放在文学领域里也未必不是真理。不仅如此,当你读到“贞节烈妇虽有牌坊,风流娘们却有口碑,两样都是万古流芳的”、“中国诗是好茶,难以比拟的轻妙”等轻轻一语时,你会感觉这老头是个有意思的老头,他以特殊的方式讲述着一个个普通然而人们又不愿正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