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克艺术奖”由国际奥委会每四年评定一次,是由国际奥委会委员投票选举并授予的特殊荣誉。获奖艺术家均为其所在国家乃至全球范围内文学、音乐、建筑、美术、影视等艺术领域作出伟大贡献,同时具有重大影响的艺术家。
黄永玉是本届奥运会主办国唯一获此殊荣的艺术家,也是现代奥林匹克史上唯一获此奖项的中国人。
就此殊荣,本报记者专程赶往北京的黄永玉住所“万荷塘”,有幸专访了这位难得接受采访的传奇艺术家。
广州日报记者:很多人都说您的脾气不太好,前来采访您的人都心中有所忐忑。
黄永玉:我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是很普通的人。
我们进行普通人之间的对话就好了。
广州日报记者:可是要采访到您非常难啊!
黄永玉:哈哈,采访难是因为我工作忙啊,不是因为架子大。就像有人在抬轿子赶路,你说要采访采访他,他忙着抬轿子没空啊。有人说我脾气不好,许多这样的话传出去,那是他本身不好,当然我脾气就不好了。他一来采访我,啰哩啰嗦,搬凳子,把我的家具到处搬适合于他摄影啊,那我就要教育他了,教育他就是训他了。如果我们好好地聊天为什么要骂人呢?为什么脾气不好呢?
广州日报记者:在您印象中,表叔沈从文先生和您的性情有何不同?
黄永玉:他同我完全不一样。他每天早起要喝一杯好的绿茶,吃饭很节约,每天工作,忍气吞声,微笑着对待困难,对待讨厌的事。我不一样,我怎么会给你微笑。你欺负我,我没有办法,就只有忍受,忍受的背后是什么是等待,要是我活着短命活该,活得长我就看着你完蛋。要善于等待和忍耐。别人欺负你,你没有阵容和力量,凭什么反抗?等啊,等居然会是一种武器。
广州日报记者:您在香港、凤凰、意大利、北京都有房子,您一年呆在哪儿的时候最多?
黄永玉:不一定。接下来10月份我要回家乡,为一个古庙做一些文物恢复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意义啊什么的。一个人做一点狗屁大的事情就把它夸张成有意义,干嘛一天到晚要有意义呢?过得平平常常一点,健康一点。干嘛那么有意义啊?
广州日报记者:那么,现在每天能让您开心的是什么事呢?
黄永玉:每天好好地工作。早晨起来工作,然后中午休息一下,下午继续工作,晚上吃完饭看看电视、看看书,同书本在一起就很开心了。因为读书是和一个聪明人说话嘛。
广州日报记者:您一生走过那么多地方,回想起来您最喜欢哪儿啊?
黄永玉:哪里都养活过我,我都喜欢哪里。也不能就是喜欢,而是感谢,深情地感谢。走到哪里,都有人好好地对待我,所以要感谢。要是喜欢的话,就是因为玩的关系了。这个地方好玩,那个地方好玩,才喜欢。
广州日报记者:对您来说,还有什么害怕和担忧的事吗?
黄永玉:害怕的事多了。你不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历史就把你当作垃圾扔到臭水沟里,那还不可怕啊?“文革”时我和尊敬的老前辈关在一起,我不难过,也不害怕。因为我没有对不起别人,第二点呢我知道有很多人在想我,一个人关起来时别人在想他这是个安慰。被朋友思念、挂念、怀念就是很好的事情。所以我当年受苦的时候,一点也不难过。
黄永玉接受本报记者专访谈“第五十二块金牌”——
谈脾气:“说我脾气不好,那是他本身不好。”
谈获奖:“我有什么资格得奖?”
广州日报记者:您一生得过很多奖,这次获得的奥林匹克艺术奖和别的奖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黄永玉:这些奖记不住了,不大去管它。
这个奖也一样,没什么的。我有什么资格得这个奖呢?应该是更加有贡献的人得这个奖。忽然得这么个奖,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我觉得我没什么贡献,凭什么能得这个奖呢?我也不是写一本书啊,做了什么事,或参加体育运动得了什么冠军啊,都没有嘛,没有得到,所以感觉有点惭愧。
广州日报记者:那您猜测一下他们为什么把这个奖颁发给您呢?
黄永玉:我总不能说他们疯了才给我这个奖的吧?他们总是个好意,这个好意就不能估计了。大概是看我年纪大了,也干了这么多年了。
广州日报记者:有人把您得的奖称作中国代表团的第52枚金牌,您怎么看?
黄永玉:爱怎么讲怎么讲,我也不管他。
广州日报记者:您今年已经85岁高龄,得奖这件事对您来说重不重要?
黄永玉:我凭什么去得奖呢?人家奥运会是做运动会的,我凭什么得这么一个奖呢,中国有的是有学问、有成就的人,得奖的原因我不清楚。有人说是因为我和罗格或外国领导人有私交,讲这种有趣的话,其实我是颁奖那天才第一次见罗格。
广州日报记者:那您最看重的奖项是什么奖?
黄永玉:不看重,从来不看重。纪念我倒是看重的,比如“从事木刻多少多少年”,这个是我心里头比较重视的,因为这是实在的事情。十几岁就开始,后来用木刻艺术参加反抗蒋介石的斗争,以后解放后也教过木刻艺术。给我这个纪念,它不一定是奖,这个我是敢承担的,因为这是一个真正的实实在在的事情。其他的我都不好意思。意大利给了我两次奖,我都不好意思,也说不出他们给我奖的道理。这次他们给我这个奖我也说不出道理,但是呢,替咱们家乡人民高兴。替咱们中国人,咱们湖南人,咱们湘西土家族自治州的人高兴。就我自己来说,凭什么得这个奖呢?中国有很多文化修养、艺术修养高的人,这个奖让我得吧,确确实实是个幸运,是侥幸。对这个东西,我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惭愧。我有什么可惭愧的呢?我是实实在在做事情的人,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人家,有什么可惭愧的呢?
谈做人:“干嘛要那么多意义?”
谈经验:“老头儿的话别听。”
广州日报记者:现在虽然是太平盛世,吃喝不愁,但很多年轻人依然感到人生是一件苦事,怎么面对生活中这些层出不穷的困难,作为历经世事的85岁老人,您对后辈有没有什么经验可谈?
黄永玉:一般来讲,老头儿的话别听,老头儿爱讲老头儿的话,对年轻人不一定有用。
尤其是老头儿喜欢教训人,教训人的东西不一定有用的。老头儿教训人是怕你看穿他,他先教训你,免得你看不起他。老头儿要知趣,要有自知之明。但是我感觉年轻人现在没有受苦的机会,没有想到受苦是一个好事情。但也不能说必须去受苦。受苦有什么好处?受苦是一个严格的训练,生死的训练,从生死场里杀出来。但为什么每一个青年都要从生死场中杀出来呢?这犯不上的。很多老头儿都讲过去多苦啊,这个对年轻人来说都是废话,没有用的,这些苦都要自己去经历。我只是感觉到时间浪费了太可惜了。去打桥牌啊,中年人去打麻将啊,看看书多好呢。现在的花样又多,这个跳舞,那个唱歌,泡酒吧。我们那时候,真正的娱乐就是逃难,因为没有别的娱乐吗!当时也有人变坏的,我们为什么没有变坏,因为和书本在一起。
广州日报记者:您身体非常健康,有什么养生之道吗?
黄永玉:有。抽烟、晚睡觉、不要吃太好。吃好东西也可以,但不要贪吃,不喝酒。多和朋友聊天。不打桥牌,不打麻将,天天工作。不贪吃恐怕很重要,“文革”时忆苦饭我都吃过,猪都不吃的饭我吃着挺好的。
谈作品:“得奖和奥运画作《中国=MC2》没有关系。”
广州日报记者:您的画《中国=MC2》和您得奖有什么关系,您是因为这幅画获奖的吗?
黄永玉:这幅画和得奖没有关系。
这幅画是最近画的,不是为了奖项而画的,也不是因为画了这幅画才得奖。奥运会前,我也兴奋,朋友打电话来说希望我画幅画,放下电话三两分钟构图就有了,两三天就画好了,但画好后不知道拿这幅画做什么。后来有个奥运的画展,就拿出参展。油画太大,不好拿,就另外画了一张纸的,拿出展览。油画布上画的现在在湖南吉首大学。
广州日报记者:那为什么有报道把您的这幅画和得奖联系在一起呢?
黄永玉:那是错了,误会了。
广州日报记者:这幅画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字“中国=MC2”?
黄永玉:有点物理学常识都知道这个公式,E=MC2,也就是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这个大的能量就像我们中国今天的发展、建设非常快,不但速度快,而且质量高。所以我就故意说“中国=MC2”。意思是中国的建设质量高,速度快。这个是临时想起来的。
广州日报记者:您过去说过,您画画也没什么激情,就是为了养家,那现在您画画为了什么呢?
黄永玉:当年是啊。8年抗战,恨日本人,可恨当不了饭啊,逃难也要穿衣、买鞋啊,所以画画、刻木刻都是为谋生。现在画画就是工作,养成了习惯。往往做一件事情,一个是谋生,一个是责任,积累起来就成为习惯了、成快乐了。因为除了这个,别的没有比这个更有兴趣的了。我的工作就是画画。就像我认识一个大官,退休后每天对着墙壁发呆,因为他没有别的兴趣,就喜欢开会,养成习惯了。每一个人在某种岗位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激情,事业上的激情,不为了什么,太平年月有太平年月的冲刺。比如你去采访一个人,那个人非常讨厌,非常啰嗦,有的人脾气不好,骂人、摆架子啊,你也得采访他,你得容忍,比如你突破一个怪老头,写出一篇东西来,这些突破都是工作上的快乐,也不为名,也不为利。
广州日报记者:您现在每天画多长时间?
黄永玉:最少6个小时,长的时候要10个小时。
广州日报记者:您的画那么值钱,而且您还在不断作画,那您统计过您有多少钱吗?
黄永玉:我的画哪里值钱,我的画不值钱。还有一点,光自己说画多值钱,别人不买,既安慰不了自己,也安慰不了家里人。一张画你可以说值几千万,你爱说多少说多少,你卖不掉啊,那你就老老实实一点点画,一点点卖就是了嘛。
“八卦”黄永玉
“名车都是人家鼓励我买的。”
黄永玉说对待钱不要花天酒地,也不要吝啬。
在他“万荷塘”中停着好几辆醒目的法拉利跑车。问起来,老头儿一脸的无辜,“都是人家鼓励我买的。意大利的大使说我的车像毛驴,法拉利才是骏马,老头儿了,已经比较随和了,就买了。”一脸狡黠的笑意。
“三级跳应该改成立定跳远。”
拳击是黄永玉最喜欢的项目,但奥运会的拳击他却不爱看。“奥运会的拳击限制太多,只能打脸,有时候不太来得及看就有分数了,不太有意思。”还有一些项目黄永玉觉得看起来不过瘾,比如摔跤。“摔跤弄来弄去也没摔在地上,不精彩。咱们中国式的摔跤,以前在天桥那儿的摔跤才叫摔跤呢。”
“我也有不喜欢的项目。”黄永玉说,“比如竞走,扭来扭去,可能把腰扭坏了。还有三级跳,跳两下力量就没有了还要跳第三下,替他着急。三级跳可以改成立定跳远,站着看谁跳得远。三级跳力气都花掉了,还要看谁踩白板犯规。”
黄永玉自画像
黄永玉(1924- ),中国当代著名画家、作家、诗人。他自学美术、文学,为一代“鬼才”,他设计的猴票和酒鬼酒包装家喻户晓。其人博学多识,诗书画俱佳,亦是诗、杂文、散文、小说、剧本的大家,出版多种画册,还有《永玉六记》、《吴世茫论坛》、《老婆呀,不要哭》、《这些忧郁的碎屑》、《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太阳下的风景》、《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等书。画过《阿诗玛》、生肖邮票《猴》和毛主席纪念堂山水画等。在澳大利亚、德国、意大利和中国内地、香港开过画展,其美术成就曾获意大利总司令奖。
见到黄永玉实属不易,传说中,他大名鼎鼎,性情怪异,很难约访。当记者到达他在北京郊区兴建的宅地“万荷塘”时,尚心怀忐忑。但是,当身着格子衬衫、牛仔裤,抽着雪茄走出来的黄永玉时,却完全推翻了想象。他随和、幽默,整个人懒洋洋地陷在软垫子里和记者聊着天,还仔细教记者怎么整理身下的坐垫才能坐得舒服。看到记者打开录音笔,他好奇地问:这样就能录了?俨然一个亲切有趣的邻家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