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受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影响,诸如钟馗、鬼魅、罗汉、仙道人物以及一些状貌丑陋的现实物象等,传统绘画往往在其丑的形态中赋予了艺术价值。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中,作为审美对象的丑往往蕴含着多方面的思想内涵,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功能。
关 键 词 :传统绘画 丑 化丑为美
在审美价值趋向的导引下,“丑”在文学艺术中显示出它特有的价值,这种内蕴着审美价值的丑影响到古代文艺作品形象的塑造,在艺术发展进程中长久地存在。唐代李白提出了“丹青能令丑者妍” 的命题,意思是说丑怪的事物经过画家的审美创造,可以使形象获得审美的意义,即化丑为美。
一、外丑彰显内美
古代先哲关于“丑”的思想在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中得到比较鲜明的体现,《庄子》中许多丑怪而大美的形象随处可见,其中描写了很多形貌丑陋却有不同寻常智慧和才能的真人、至人形象。中国传统中具有外丑内美的价值观念,相貌丑、内心美的形象总给以很高的评价,传统绘画中的钟馗形象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钟馗是我国古代传说中的人物,关于钟馗捉鬼之说,古代有这样的说法。相传唐明皇于病卧之时,梦见终南进士钟馗捉鬼,劈而啖之。此人自称生前曾应武举未中,触阶而死,死后决心消灭天下妖孽,消除灾祸。唐明皇醒而病愈,乃招画家吴道子绘其像供之。据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记载:“昔吴道子画钟馗,衣蓝衫,鞹一足,眇一目,腰笏巾首而蓬发,以左手捉鬼,以右手抉其鬼目,笔迹遒劲,实绘事之绝格也。” 于是自唐朝起,天下盛传钟馗,人们将其作为降鬼驱邪、主持正义的神灵,朝廷和民间多在端午节或除夕悬挂钟馗像,说是能驱逐妖魔鬼怪,宋元明清之际也沿袭了这种风俗。钟馗以丑神的形象出现在人间,尽管在宗教人物画中,钟馗形象总是巨眼多髯、其貌不扬,但他疾恶如仇,富有刚直善良的性格和正义感。在他身上寄托着人们降妖伏魔、正义战胜邪恶的美好心愿,是民心之寄托,这也是钟馗形象历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自吴道子画钟馗像后,历代许多画家都钟爱钟馗题材,画过无数如钟馗打鬼、钟馗嫁妹、出游、降魔等故事。明清两代的钟馗画除了包含着惩恶除奸、维护正义的深刻寓意,还将钟馗的形象和性格刻画得更加丰满,作品的内涵也愈加发人深省。如高其佩曾以指蘸墨画钟馗,他题画云:“朝天矫矫若游龙,谁道先生不美容?”画家全然不以为钟馗面形丑陋,反而因其征服鬼魅的善行而赞誉他形象壮美,这样就富有喜剧性的效果,充满了幽默的情趣。
民间传说中“八仙”之一的李铁拐,又称李仙,也是传统绘画中经常描绘的仙界中的人物形象。李仙图和钟馗图具有共同的思想根源,李仙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传说李铁拐身材魁梧,入道修行,有一次魂灵离躯体去赴会,归来后,不料躯体被弟子提前火化,只得附在一个刚死在路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又是跛足的乞丐身上,得以复生。尽管李仙模样丑陋难看,却具有内在的善德和高超的法力,深得百姓的钟爱,其普渡济世的形象正是世间苦难中人的精神寄托。元代颜辉就作有李仙像,李仙图是元明清画家喜爱的题材。
二、对照映衬中抑恶扬善
在传统绘画中,画家有时候是正面写丑,运用艺术的手段去表现丑,使欣赏者去明辨美丑善恶,从而产生艺术的感染力,其内涵和启示作用往往被赋予了肯定和积极的审美意义。
比如鬼为人所厌,是丑类无疑,但画鬼魅也是由来已久。早在战国《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就有“犬马最难”“鬼魅最易”的说法,后世张衡、欧阳修等人对此提出过不同看法,但据各家论说而言,历来画工也是好图鬼魅这一类题材的。传说吴道子画的《地狱变相图》就变状阴怪,令观者毛发悚立。南宋龚开《中山出游图》描写钟馗和小妹出游的情景,图中钟馗相貌奇丑,小妹及侍女以墨代胭脂涂面,鬼卒亦丑陋不一,手法夸张而立意严肃,具有漫画的情趣。画家写鬼意在写人,通过巧妙的构思和丰富的想象力折射出人世间的丑恶。如元代朱玉的《揭钵图》通过形象丑陋狞厉、骚动乱窜的一群恶鬼和如来、菩萨、罗汉、神将等的强烈对比,揭示了邪不压正的思想内涵。又如清代张问陶曾淋漓尽致地描述了罗聘画的鬼图,其中称:“鬼不争长偏妩媚,身虽苦短亦逍遥。” 从罗聘所作《鬼趣图》来看,他是借鬼神之名目,写当时社会的缩影,针砭时弊,给那些趋炎附势、阴险狡诈的丑类以辛辣的讽刺,所以张问陶又赞道:“愈能腐朽愈神奇。” 尽管描绘的是极端的群丑,但是在旨意上达到了化丑为美的审美效果。古代画家在塑造恶鬼、凶神、怪兽时富有丰富的想象力,对鬼魅的描绘多半尖颅秃顶、青面獠牙、形象扭曲多变,这些丑陋不堪的形象经过画家的改造和艺术加工,注入了主体的憎恶和思想感情、审美理想。
罗汉图创自印度,随着佛教传入中国,自汉末开始已经有了佛画。因受印度美术的影响,中国佛教中的罗汉等形象面目大多丑陋狰狞,相貌相当怪异。东晋的戴逵、南朝梁时的张僧繇就擅画佛像,唐代佛教美术兴盛,诸家亦时时画佛像,还保留着西域深目高鼻等形象特征。五代至宋初之间,诸多画家如王齐翰、张元简、李公麟等在以前佛像范式的基础上取世俗状貌,使佛像趋于中国化。据传五代贯休画罗汉形象较为古怪,《宣和画谱》中这样说:“然罗汉状貌古野,殊不类世间所传。丰颐蹙额,深目大鼻;或巨颡槁项,黝然若夷獠异类,见者莫不骇瞩。” 清人说:“画罗汉不在怪样,正使眉目一如恒人,而道气沉鸷,生人敬畏心为足尚耳。”
传统绘画中反映和描写乞丐生活的作品并不多见,明代周臣的《流民图》就描绘了身有残疾、形容枯槁的老妇、瞎子等众多的乞丐形象。由于阶级剥削压迫的存在,这些人的形体受到了强烈的扭曲、侵袭而造成畸形、毁损。周臣在题跋中讲到创作意图是为了“警励世俗”,对普遍的社会现象、社会问题提出质疑,唤起世人的仁爱之心。这幅作品通过对丑的形象的描绘反映出社会中的丑恶现象,将生活的真实性表现了出来,对丑的审视即是对不良社会现象的一种鞭笞,它所产生的是善的效果,体现出了画家的社会道德观,作品从而有了艺术的感染力。
三、丑的现实物象转化为审美形象
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丑的物象在绘画中转化成美,缘自于画家的灵心点化,画家要利用丑,使它们在绘画中获得独特的审美意蕴。
现实生活中的老鼠也是画家们笔下的画题,元代钱选曾作画题诗道:“尔形可憎,无牙穿屋;狸奴当前,终难饱腹。” 老鼠遭人厌恶,必是丑的。清代华嵒也说:“寒士两瓮麦,高置园上楼。奈何不(转第101页)(接第99页)仁鼠,昼晚群相偷。” 表达出画家们对害鼠的憎恶之情。但这现实生活中有害的动物,经过人们的想象,也可以发掘出在造型上、情状上可爱的一面。像明代朱瞻基的《苦瓜鼠图》中就把小老鼠机警灵敏的特性刻画了出来,生活中令人厌恶的老鼠一下子又变成了审美形象,应该说也是化丑为美的产物。如蛤蟆之类,外表丑陋,古人称之为“毒物”,以绳系缚有辟邪除恶之意,画家们在画中也常常表现。
生活中枯老的树木本身并无什么美感,反而富有丑怪、病态、沉寂、消亡的意味。然而依据中国人的哲学思想,守拙方能长久,枯树不受剪缚,别具一种天然自得之趣,因而历来画家都带着审美的眼光来看待枯树。传统绘画中的枯木丑树也被赋予了生命力和内在品格的精神内涵,画家们从枯树丑怪的特征中挖掘出蕴涵其中的生机和情韵。另外,对石头的品赏古已有之,画史上米芾偏爱丑石,北宋苏轼到清代郑燮、汪之元等人相继都有关于丑石的理论,认为丑石在古怪清奇、皱瘦漏透等形、质、纹方面的特点最能体现山石的状态和气势,古代画家、理论家对丑石的形质和审美品格都有着独特的理解。
在古代绘画中,有些被喻为“老丑”的老者形象有时候也被描绘得憨态可掬、诙谐幽默,有的形如瘦鹤,有的相貌被极度地夸张变形,绝不可与那些慈眉善目或俊朗洒脱的人物形象相比。由于“丑”的参与,使得绘画表现形式和内涵更加丰富和有意味,甚至有一种谐趣在里面,从而产生出“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魅力。
结语
“丹青能令丑者妍”的命题在中国传统绘画中有着充分的体现,绘画除了表现那些美的东西,也可表现丑。丑陋的对象经过艺术创造、提炼和升华进入审美视域,从而拓宽了绘画的审美境界。
从以上所述钟馗、鬼魅等题材来看,作为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中审美对象的丑蕴涵着多方面的思想内涵,具有重要的审美价值功能。对形丑而意美的形象的描绘,揭示出了掩盖在丑的外表下的内在性格精神的美;通过描绘丑的形象可以反映丑恶的事物或者社会现象,对此进行讽刺、嘲弄,通过丑的彰显和映衬,可以在鲜明的对照映衬中使丑态毕露。许多画家也是借题发挥、匡扶正义,在对生活中对丑恶现象进行鞭挞,对丑恶的否定中可以启善。生活中丑的物象特征里蕴含着美的意义和价值,绘画中形象的情趣也可借丑的形态传达出来。丑以其自身的形态具有美不可替代的社会功能,丑以其丰富的内涵获得了独立的艺术价值。
注释 :
①李白《于阗采花》,见《全唐诗》(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85页。
②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六《近事》,见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第494页。
③高其佩题《钟馗变相册》之《钟馗看剑图》,见张晨主编《中国题画诗分类鉴赏辞典》.辽宁美术出版社,1992年版,第577页。
④⑤张问陶《戏题罗两峰鬼趣图》.同上,第582、583页。
⑥《宣和画谱》卷三,见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二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第72页。
⑦堵庭棻《与栎园》,见周亮工《尺牍新钞》.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27页。
⑧⑨见陆家衡编《中国画款题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279页。
⑩《庄子·知北游》,见陈鼓应注译《庄子今注今译》.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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