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国雕塑界呈现了前所未有的蓬勃气象。首先,当然因为各地城市都在大上,都要树立本市的崭新“形象”。于是各城市的雕塑工作者都有饭吃,鱼有鱼路,虾有虾道,虽然水平不一,但高的可以一展所长,低的有了实践提高的机会。其次,是各地雕塑工作者一直坚持艺术劳动,锲而不舍,都达到了新的水平。争取到了基本的工作条件(包括群众的喜爱和领导的理解)。总的来说,环境宽松,艺术繁荣。所谓“形势一片大好”。现在东北的“鲁迅美术学院”举办的这次大展就充分地体现了这样的大好局面。虽然数量不算很多,但代表性极广,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尺寸不分大小,材质不分软硬,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奇”能。我一直以为人类的艺术发展到现在,无非三种形式。一是从希腊罗马到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直到至今,还不断在发展着的“写实体系”。这体系名家辈出,杰作纷呈,在二十世纪以前的欧洲可说是主流,而且它也必然将发展下去,与人类相始终;二是抽象体系,抽象派决不是现在所特有的,它的源流并不晚于写实派,应说还早于写实,比如,原始民族的图案装饰文样等等,我们的仰韶文化,龙山文化的彩陶,我们殷商的“铜鼎”,特别是后者,非但是装饰,而且是国之重器,体现了国家民族的庄重和尊严。建筑艺术和书法艺术则更是抽象派的用武之地。所以我说抽象艺术是抽去了具体的形象却表达了确切的精神状态,感人之深,丝毫不低于写实派,而且到了现代则为艺术家直接用于绘画和雕塑,表达了千变万化的情感和意味。并且它也必然将发展下去,与人类相始终。第三,在世界上还有一个派别,我称之为“写意派”,是介于具象和抽象之间的派别,也是古今中外都有,一直存在着,我们中国画则为大宗,可染先生说得好:“我们决不是全具象,也不是全抽象,我们称之为意象。”齐白石说要在“似与不是之间”。我们中国人就是“中庸之道”。来了个“中间派”,来个“主客观结合”,来个“有限制的自由”,我个人以为这是最有发展前途的艺术方法。但是世界的现实是三种方法并存,艺术的标准并不在写实、写意、抽象三者中去分高低,而是三个体系都有好坏之分、高低之分、新旧之分,所以不是写实为标准,而是看你写实的好不好,写实的有无新意;不是以抽象为标准,而是看抽象得好不好,抽象的有无新意;“写意”也同样,要看你写意好不好,写意的有无突破。这三种方法既存在着一杆到底目不旁务者,也有以一法为主兼有他长的。同时,写实、写意、抽象都有题材内容是否恰当,时间场合是否合适,观众层次是否认同,等等问题。应该说能够审时度势,处理确当,找到“合理的结合点”,找到新的境界,则是一个艺术家成熟与否的标志。
另外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话题是创新问题,目前是中青年的世界,特别是在青年中则以“新派”为主,本人现在则是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早已被纳入“前辈”之中了。有人还当面呼之为“老前辈”,真是“不寒而栗”。但自然规律已无可抗拒:七十多岁了,只好认命了。我也想看点“新书”,来点现代意识,弄了半天之后,好象也看出了一点名堂,觉得“装置艺术”有它的合理性, 动感艺术有它的动人之处。从杰可美蒂到蔡文颖先生都能引起共鸣,为之叫好,但我对有些现代派却依旧不得要领,目噔口呆,往往要在认真听完解释之后,再三琢磨,运用我全部智慧和悟性,才觉得好象是有那么一点意思。就象我接受某些气功大师的发功之后,人家再三启发诱导,才觉得好象是有那么一点点感觉。说实在的,这感觉往往是出于礼貌的因素,看着人家辛辛苦苦,精神可佳,真的不忍心加以否定。这使我想起一点哲学来:(一)这里有个人体会,个人创造和共同规律是否统一的问题,应该不应该统一,怎样才能统一的问题,我想艺术总是要给人看的,总是人们交流思想感情的一种手段。既然要交流就得通过大家都能懂的“共同规则”,也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文法。语言如此,凡是起“语言”作用的门类,如艺术也莫不如此。这种“文法”本不是艺术,不是文学,但任何文学艺术都必须通过自己的“文法”才能使别人懂得。“文法”是种共同规则,也就是某种束缚,但是你要自由表达自己的感情,只有靠熟练的掌握它,驾御它才能得到自由,而不是靠否定它得到自由。连“文法” 都没有耐心去掌握的人,我很难相信他会有什么惊人的造诣。(二)新的探索是可贵的,没有新的探索就没有艺术生命,说到底,艺术就是以你的独特的新体会补充别人已有过的体会的不足,但这“新”是建立在新的思想和感受之上。而不是为新而新,莫尔说得极好:“伟大的艺术产生于伟大人物,而伟大人物从不为变而变”。 同时,我以为,这段话还有另一层意思,我们还必须弄清楚“新”的好不好,不是“新”就是好,爱滋病是新的,但不好,我们要真善美的“新”,不要假丑恶的“新”。这种要求并不需要理论家来提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就会有这种合理的要求,难道我们的艺术家们可以置之不顾吗?
我上面说的三种形式都有创新的余地,事实也证明着这三种形式都不断有新的发展和新的成就,决不是弄得看不懂才是新的。我上面说过装置艺术的合理性,我对装置艺术是外行,但我却从一首唐诗中体会到装置本身的美妙,这首诗仅仅把六种常用之物,安装在一起却产生出高妙的意境,诗人根本不需要加以艰难地阐释。这诗是:碧栏干外绣廉垂(栏杆和廉子是两件物事),猩色屏风画折枝(折枝是以花为题材的画,画和屏风又是两件物事)八尺龙须方锦褥(龙须是指用龙须草编的席子,席子和褥子又是两件物事,都并不加以形容,只是拿来摆在一起),已凉天气末寒时。好象下了一个结论,也只是叙述而已,但那优雅宁静的气氛却使人心醉,我把它拿来作为不要解释的装置艺术的好例,这样的装置艺术岂不是合理得很吗?我已说过我是个“新”艺术的门外汉,是已经“半截子入土的人”,但我的态度:是认为力求创新,乃是艺术发展的必然,而“创新”要比“陈陈相因”困难得多。我们应该提倡创新,我们应该容忍在创新过程中的“丑小鸭”,甚至是彻底的失败。但为了要真正的创新,我们要避免只是“怪叫一声”引起注意的阶段,而是要真有所求,真有所悟,真有所见的创新。同时我想说“新”的范畴是广阔的。世界上决不是只有“看不懂的”才算“新”。决不是只有经过高深莫测的评论家吹捧过的才算“新”。我认为在创新过程中应允许一时不为大家所理解的作品,但我们更应该允许为大家所看得懂的“新”。允许不需要解释半天的“新”。我欣赏蔡文颖先生的动感雕塑,他是科学家,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他看到电子感应技术的奥秘,他把电子感应提高到美的范畴来欣赏,于是他创造了电子感应雕塑,使雕塑从千百年来被动状态变为主动和人们感情交流融汇的状态,新的出奇,新的美妙无比,他开拓了一个新的艺术天地。他自豪地喧布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艺术家。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创新。即使是我这种“落后分子”也看得懂,也认为是给了我一种新的观念和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域,我希望多出一点这种二十一世纪的艺术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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