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突然涌入欧洲的热带非洲木雕艺术,打破了欧洲的许多既定的美的定义,对有关造型形象特征的观念增添了新的东西。非洲艺术家在自己作品中所表达的内容逐渐使人比较容易理解了。非洲民族学和文化史的研究,也帮助了对这种雕刻基本内容的认识。它们表现着各种大小神祗、祖先灵魂、人兽魔怪等广泛的神话内容,这样内容的雕刻造型与各种现实的形象有着特殊的联系;雕刻家始终注意保持着活生生的人的形象,因为这是他们那种有关维护或者威胁人的渺小存在的超人力量的观念所要求的。非洲艺术家在体现他们的人或动物的形象时,创造了只有自己才懂得的,但也是能够具体感觉到的这种力量的造型象征。
最早的非洲木雕是在很遥远的时代创造出来的。但是,已有一、二百年历史的现代雕刻,显然表现着这种艺术的古老传统。非洲木雕往往运用只有泥塑所能够采用的形体和结构手法。大家知道,诺克和伊费文化的古代艺术家技艺高超地创造了赤陶雕塑。时代比较接近的萨奥艺术家主要是使用泥巴进行创作。艺术家满腔热情地运用和保持着材料的自然特性,并且通过加工来发展它的性能。比如,在许多非洲木雕作品中,艺术家那样自如地用斧和刀砍修和切削木料,把木料的美揭示出来,直到现在还使我们感到惊讶。
赤道非洲的木雕,具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可是如果一个生疏的人,只有从远处看,才有点类似人的形体。
这些木雕具有一切真正艺术作品所应有的品质。节奏是非洲雕刻的主要因素。造型艺术作品中的节奏是通过它的各个部分在体积、形式及其空间位置上的一定关系形成的。艺术家要按照所提出的任务来安排这种关系,因为这种关系对他来说是可以说话、可以表达某种感情的;尽管艺术家只是凭自己的敏感行事,然而这种安排暗中总有一定比例为根据,它是可以用数目或音乐来表达的。当然,实际上还要复杂得多。
艺术家赋予雕刻各个部分的节奏联系引起观者的节奏反应:稳定感、重量感,或者反之,轻盈感、灵巧感、宏伟感及优雅感。雕刻家要考虑造型关系,要象建筑家那样构成自己的大关系和体积。但是,同时他也本能地使自己的结构具有形象性,的确,这种形象性还是一个概貌,因为它的形象必须服从于艺术家的节奏,服从于他的整体结构。非洲雕刻家就是这样来创造他们的那种体现着支配世界和他们命运的力量的观念的独特造型象征。
大多数非洲木雕在技术上是和艺术家用来作雕刻的树身或木柱的形状相联系的,因为雕刻不能超出它们的范围。由此而产生了许多非洲木雕所具有的那种稳定而威严乃至宏伟的印象。
有一件雕像很典型地表现出它与树身基本形状的相似。它的头部大块结构只用几刀既构成颈部又构成胸部的刻痕同身躯的大块结构相分,在躯干的大块结构上用了同样的刻痕微微刻出前臂和两个手背。两个锐角的切断面就构成了好象喊叫的大嘴,而三个切断面就构成了紧张抬起的下颌。雕像的面部是由两个不大的面组成的,它们的交叉点就构成了鼻梁。尽管这件雕刻本身是细长的,但由于形体的简化和严谨,而造成了象弗·马尔科夫(弗·马特维伊)在他的非洲艺术论著中所说的那种心理的“重量”感。
这件雕刻的表面特征(斧刻痕的光滑面和树身表皮的自然粗糙面)变化效果很有趣味。
另一件雕刻也是用木柱雕刻和保持在木柱形状范围之内的。可是,雕刻家在这里给自己规定了若干大块结构的节奏变化的比较复杂的任务,艺术家一般总是限制大块结构的数量,并使它们接近最简单的形体,即球体、立方体、圆柱体、圆锥体等几何图形,雕刻的节奏取决于这些大块结构的对比和结合方法。这个雕像由于颈部特别长,躯干瘦小而且也长,腿细,头、肩、腿之间的空当很大,整个造成一种端正和轻盈的印象。她那大块的球状的头部通过圆柱型的颈部而同肩部的平面拉出大的距离,起着头的重量感和身躯的轻盈感的强烈对比作用。看来,艺术家是在竭力表现这种轻重对立的节奏。
这件雕刻中,例如在肩部平面、转为圆柱体躯干的乳房、手臂和膝盖等处,可以感觉到是用斧削砍加工的。但是,艺术家好象有意识地用琐细的斧、或刀的切削缓和了一些锐角,从而把原来粗糙的木头表面磨平了,仿佛给它上了一层漆似的。在躯于中间,他刻了一窄条有节奏的刀痕的图案。显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使雕像有一种优美感。然而,尽管这种手法完全是传统的手法,这些毫无转折的躯干表面——颈上的头,肩上的颈,乳房和肚脐的截头圆锥体,胯股上的躯干,却使雕像具有一种力感,显示了艺术家的行动的主动性和心手相应。
把这件雕刻和柏林民族学博物馆收藏的一件雕刻比较一下是很有趣的。两件雕刻在用斧的技术上、在平面即纵横大块结构的刻面上,在各个部分的连接关系的活泼自然方面,都是很相似的。可是,它的几个最大的结构采取了另一些比例关系,木柱的利用更为充分,因此而形成了另一种更为沉重的节奏和更加稳定的感觉。柏林收藏的那件雕刻品木头是光的,形状是简单的,几何形式的,没有装饰纹样,因而有一种庄重感,同时又具有一种独特的民族性(这一点,同前一件雕刻的优美相比显得特别突出)。
人类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尼日利亚坐像,在节奏的重量感、木料的表面特征和整个表情的庄严感上,与柏林收藏的那件雕刻相近。它的大部分形体是用斧砍面构成的,但也有一些圆的形:这个人像的沉重的胯股表面特征近似于泥塑的表面。然而,完全是横在圆柱体躯于上的高高突起的大圆锥体的乳房,象沉重肥大的圆锥体的头一样,毫无疑问,是精心运用斧削,几乎象旋工一样准确地加工出来的,这是旋得光光的形体。为了评价这样的加工技艺,必须把这件雕刻和乌班吉的那件梳头少女的雕刻相比,它非常自如地运用了木料,特别是在下垂的乳房和背的上部,所有大的结构都好象是粘在柱形躯干上的。
在刚果、中非及其西海岸和利比里亚,都可看到这种圆圆的、仿佛形体柔软的雕刻,艺术家们在削平的雕刻表面上涂层淡薄的绿锈,使之具有轻微的闪光,并几乎具有一种乌木似的晶莹的黑色。在利比里亚的雕像所共有的长的身材而同时形体又很紧凑的条件下,这些雕刻在结构上是相当多样的。笔直的姿态,尤其是高傲的头姿,使它们具有一种雄伟的样子,按照土著风俗刻成密密一排粗环的长颈显得十分雄伟。这些标致的雕像大概不是神的象征,而多半是已故祖先的象征。
刚果的雕刻,也有那种象用泥作的圆圆的形,也有那种平滑的表面,由于形体比较沉重和人体一般比较短,这些雕刻具有比较世俗的特点。如果这是神的象征的话,那未这些神是比较接近人,比较接近人的生活的。
刚果雕刻有许多由一个或两个匀称配置的女人像组成的构图。这些人弯腿坐着,并且伸手举着和用头顶着一个大浅碗。有些材料说,这是坐垫,有一些材料又说,这是投掷占卜用的谷粒、豆粒或者细小的麦秸、草秸的台子。作为日常用品,这种雕刻丰富地点缀着图案,其实它本身就是一件装饰图案。与她的头部体积重量相等的复杂发式的处理是值得注意的,一团团的头发匀称地搭在好象贴在弯曲的大腿上的又短又圆的躯干两边。
非洲木雕的面部在形式上如此多种多样,它们大概是来自许多种原始类型的。自然,每一种类型在许多世纪期间都发展了无数种变体。艺术家经常在球体或椭圆体的头部斜面上直接雕刻五官,可是更多的是在那上面刻出不同深度的平面,使前额和鼻子的体积保持原样不动。整个面部表情取决于前额、体积的重量和它在面部平面上的低垂程度。艺术家有时从前额到下颏刻出两个往下收缩的微凹的平面。两个平面的内边相合构成一个长的窄面。这就是鼻子的原型,但是,这种形式即便再进一步发展下去,同宽度鼻孔的、稍微隆起的黑人鼻子形式也还是相差悬殊的。
我想指出,这样处理鼻子及其上面的前额,与某些处于非洲民族同一文化阶段的民族,如黑龙江流域和西伯利亚的民族雕刻的面部造型很相近。
非洲雕刻对眼睛的塑造是非常多样的。有“古代希腊罗马的”眼睛,即杏核眼,微微凸起,没有瞳孔,有时用窄辫带装饰作眼睑。有同样杏核式和凸起的眼睛,但却有一条竖的细缝贯穿眼睛中间。所有的眼睛或是完全不看什么,或是目空一切,或是微微下垂。有在眼睛的鼓面刻上又深又宽的竖纹的眼睛了有洞形的眼睛。这是正在看的眼睛。
然而,也有仅仅在前额底下阴影部位留出眼睛的位置的,这就形成一种最忧郁的眼睛!这就又可以看出非洲和黑龙江流域的艺术之间的奇怪的类似:没有眼睛的眼睛。
许多雕刻用不大的白色贝壳代替眼睛,这些贝壳是不是那种带细缝的杏核眼的原型,还是侥幸被偶然发现并变成了雕刻眼睛的传统代用品?无论如何,这些贝壳是一个生动的造型发现,非洲艺术家不惜使用任何眼睛的代用品:既有钉子、小玻璃珠子,又有其它形式合适的发光的材料。这里提到的那种尼日利亚雕刻面部的金属小圆牌,使面部具有一种洞察一切而可怕的神和主宰者的表情。非洲艺术家喜欢各种材料的对比,但这件雕刻上的金属和朴实无华的木料表面的对比变化尤其好。
嘴在面部表情中也起着很大作用,甚至比鼻子更加重要。但是非洲木雕作者好象没有注意到在伊费和贝宁的雕刻中表现得特别明显的嘴唇的鲜明形式。对非洲艺术家说来,嘴首先是一条缝隙或是窄小的,或是宽长的。在这条缝隙里有时表现出牙齿来,但很少有刻划出嘴唇的。绕在较宽的嘴缝周围的各种厚度的辫带就是嘴唇的象征。小的缝隙连这种象征也没有。把嘴和下颏的整个部位稍微抬起,往往就是对嘴的人种特征的唯一让步,感性的嘴变成了十分枯躁的造型象征。较笨的嘴形几乎总是同较宽的、突出的鼻孔形状相适应的。我们在诺克、伊费和贝宁的雕刻中可以看到这种相应的处理,但这种处理在诺克文化的头像中特别饶有情趣。
属于同一种木雕艺术的非洲面具在用途、技术和材料上是多种多样的,它们以其多种多样的各种材料的大胆结合而使人感到惊讶。有时很难把人物面具和动物面具区别开来,但是,人们会很自然地注意到有一种面具是在较大的规模上重复着木雕的面部结构,在面具中、这种结构的原则比较鲜明和比较严谨,它们的心理内容更富于表现力,也可以说是更有人性,特别是在采取舍弃一切怪诞和漫画色彩的比较古板和抽象的构图的面具中,在力求表达现实典型的面具中更为突出。我们比较一下两个面具:一个顶饰(上沃尔特)和一个恩格雷族面具(利比里亚)。这一类面具在木雕上是常见的,毫无疑问,它们使人感到那个体现在它们身上的神灵或魂灵是非常尊严的。
非洲木雕所呈现的形象之丰富,那是无法尽述的。
每个评论者都能找到使他感兴趣的基于纯主观的原因而吸引他的因素;然而,就是这种对热带非洲艺术的主观认识也是很可贵的,因为它可以逐渐拼弃一切偏见和传统结论的糟粕,使人日益更加可能理解这种独特艺术的各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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