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王铎（1593～1652年）出生于河南孟津，其家族有善书画的传统，如高祖王鼎“善大书，暮年临池，不见老人惫气”；叔祖王僖十岁就为人书志铭、写兰竹。“书法学欧率更，以书名洛下”。另一位叔祖王仪，也擅长楷书。孟津王氏也有收藏石刻和古器物的传统，如王僖“治斋罗古佛像、蓄石刻、汉唐书石、鼎、蒲团、竹木于小榭左右”；王铎叔父王本鲁也收藏古帖，并善为品题。①这一优雅的爱好深深影响了王铎兄弟及其后人。


　　 王铎收藏兴趣非常广泛，举凡图书、奇石、书版、印章、字画，皆所留意，可惜经过两次毁灭性的破坏，今日所存已寥若晨星。一是崇祯末年王铎携家逃难，在河南淇县与李自成农民军遭遇，身边的书画被盗毁泰半，他在一首诗中惋惜地写道：“征车三十古淇前，一旦销亡顿不全。图帙凭风零烈焰，墨花随水变漪涟。”②在一幅旧画的题跋中，王铎也说：“书画遭李寇兵火，存者十之一。”③连年兵燹，王铎南北奔走自顾不暇，他的收藏也不断遭殃。另一次劫难是顺治乙酉（1645年）五月弘光帝与马士英（约1591～1646年）出奔之后，南京城一片混乱，王铎以假太子案中一人力言其伪，为激愤的士民暴殴，其居室亦遭抢劫，据李清（1602～1683年）《三垣笔记》记载，“室内所蓄书画极多，与赀俱尽矣。”④因为这两次劫难，王铎在明代的收藏几乎皆旁落无踪。入清之后，王铎经常提及这一不幸，⑤也一再感叹友人在动乱之后仍保其收藏完好无损，若有神助。


　　 王铎的二弟王镛（1648任金衢严道）与三弟王鑨（1607～1671年）也是其时重要的绘画、碑帖与古物收藏者。此外，王铎的次子王无咎（约1624～约1670年）也有少量藏品传世。经过爬梳、搜集与统计，王铎家族收藏的书画碑帖，今日可知的尚有近80件，在明末清初众多的北方收藏家中，孟津王氏实为不可忽略的一个重镇。


　　 作为书法家的王铎，广为人们关注，但是作为收藏鉴定家的王铎，素来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傅申先生《王铎及清初北方鉴藏家》一文，是迄今最为重要的研究王铎鉴藏活动的力作，它主要探讨了鼎革之后北方收藏家与王铎的关系⑥。刘金库先生《南画北渡》一书受傅申先生启发，虽提及王铎家族的收藏，但对之没有细致的研究⑦。本文将着力钩沉孟津王氏家族的收藏者，收藏来源与类别，并以王铎为中心，讨论其家族的收藏观念。



一、孟津王氏的收藏者


　　 孟津王氏收藏书画、碑帖的，除了王铎，还有其二弟王镛、三弟王鑨及次子王无咎。根据统计，王铎藏27种，王镛藏23种，王鑨藏24种，王无咎藏1种，共属于孟津王氏的3种。（见附表1）


　　 虽然今日所知王铎兄弟三人收藏数量大致相当，但就绘画收藏而言，王铎的藏品无论数量还是品质，远不及他的两位弟弟，这与前述他的藏品曾遭劫难并多方散失不无关系。除了数件系名李成（919～967年）、李唐（约1050～1130年）的画作，王铎的收藏主要是元以后作品，如盛懋《观涛图》、陆治（1496～1676）《染水花卉卷》、张复（1546～1631年以后）《山图》、张宏（生于1577年）《仿古册》等。而他两个弟弟的绘画收藏则主要是唐至元的煌煌巨作。王铎收藏中碑帖占10件，既有他所推崇的《圣教》、《淳化阁帖》拓本，也有许多汉、唐碑刻。自明代万历以来，对于汉碑的重视，逐渐掀起了一个学习隶书的新潮，清初大批隶书书家的出现，改变了过往近千年的书坛格局。王铎虽不以隶书著名，但他对于这一新格局的出现具有推动作用⑧。


　　 他的二弟王镛，字仲和，号虎邱。在地方志的记载中，他屡行善举，李自成农民军攻入孟津，难民数千人逃奔至黄河岸边，王镛以己船渡至夹滩，全活甚众；崇祯庚辰（1640年）河南大荒，王镛又出麦赈济，全活数千人。顺治元年（1644）年，王镛由准贡生授雎陈兵备道佥事，改授山西冀宁道佥事，五年（1648年）升浙江金衢严道右参议。


　　 对于王镛，我们所知甚为有限。他的收藏兴趣很可能得自王铎的熏陶，从王铎1637年为其所作的一件扇面的题跋来看，他对于书法并没有钻研的精神⑨。王铎为王镛创作了很多作品，除了示范与激励之外，也有家族收藏的意图。这些作品，也许构成了王镛当日收藏的一个部分，如顺治辛卯（1651年）春日，王铎为他画了两件《山水扇面》，其中一件题跋云：“二弟、三弟同观，世世传之子孙。”⑩在王铎的传世作品中，也有为王镛家藏所作的大轴与长卷11。


　　 王镛的藏品流传至今日的，颇多剧迹，如董源(约卒于962年)《洞天山堂图》、巨然（活动于南唐）《秋山图轴》、夏圭（活动于1180～1230年前后）《雪山图》、高克恭（1248～1310年）《云横秀岭图》等12。这些作品大多有王铎的题跋或题诗，所见王铎题跋大多作于顺治丙戌（1646年）上半年，其时王镛亦在燕京。《题二弟摩诘山水图》有云：“我在燕京，一亩之庐。赖弟时时持画来，万丈峰峦落太虚。”13知此时兄弟二人时常见面，共同鉴赏古画。当年五月，王镛前往山西赴任任冀宁道佥事14。直到1648年，王镛改授金衢严道右参议之前，才再次来到北京与王铎共居15。


　　 书画之外，王镛亦大量收藏古器物，吴其贞（1607～1666年后）《书画记》描述说：“（王镛）笃好古玩，所得名器多甚。人有借观者则尽出布于堂上，令人应接不暇。”在一次拜访中，他见到了得之太仓王氏的汉玉无盖觥一只，得之常熟钱氏的汉玉觥一双，黄石青绿天宝铜鼎一只，至于瓷器、书画，则多至不能悉数。当日，吴氏还见到王鑨所得常熟严氏青绿天宝铜鼎一只。他感慨地说：“世间只有三鼎，一在宁波朱氏，已遭回禄，今仅存二，藏于一门，千古奇遇也。”16在北京，王镛曾将所蓄书画及夏商铜器、夔龙饕餮、玉小婴等带到大收藏家孙承泽（1592～1676年）家中，供友人聚会时观赏。17王铎也曾为王镛收藏的古物题铭作歌。


　　 王鑨（1607～1671）19，字子陶，号大愚。20顺治初以选贡为鹿城知县，徙昆山知县，为官“苛虐有墨声”21。后升刑部主事，历河南司员外郎，康熙三年（1664年）以佥事任山东提学道。罢归。
　　 王铎自崇祯辛巳（1641年）读礼怀州（今河南沁阳），以及后来数次避难南方，王镛、王鑨皆与之俱。王鑨《甲申冒雨渡镇江》描述了其时一家人亡命江湖的惨境：“天迷故国望，人哭暮江声。……羊肠方万死，虎口脱余生。”22王铎去世时，王鑨远闻讣音作哭诗八首，其六云：“朝夕追随四十年，曾经兵火入吴天。绀园塔影三更月（随兄读书处），鱼浦江风万里船（从兄避兵处）。南国秋杉殷孤址（江宁有半山园），北邙夜雨滴重泉。此身未了寻山事，挥手谁分五色烟。”23坦露了他追随长兄四十年的深厚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