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艺术,改用北岛的诗应该是:沧桑是沧桑者的墓志铭,娱乐是娱乐者的通行证。无论是文学,还是美术、音乐,我们如果想看到一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拨开娱乐化所带来的重重迷障。物质生活的进步,似乎让人们远离了苦难与沧桑。所有的艺术都在走向诌媚、甜美、肉艳、娱乐化。人们似乎不再从艺术中吸取精神力量。艺术家因媚俗的技巧日趋圆熟而轻松地行走在 “莫比乌斯怪圈”上:一面是获得广阔的市场,一面是主动放弃精英话语,让悲悯、感动、力量、启迪等本该属于艺术的东西一点点远艺术而去。
在这样的背景下,包泽伟以高度写实的笔触,画出了《曾经沧海》。它带给了我很长时间以来没有过的震撼!毫无疑问,它与人类艺术史上所有其他优秀的艺术作品(罗中立的《父亲》、罗丹的雕塑、显克微支的《灯塔看守人》、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在精神质地上是一脉相承的。百折不挠的精神力量、沧桑之美是它的主基调。
包泽伟一直以鲜明的风格,明快的色彩画风景。在我所看到过的他过去的画中,无论风景是多么的绚丽多姿,都有一种内在的情绪。印象中,秋天的风景似乎更多些——比如《丽日和风》、《晴朗的河畔》等系列,我在那样一些画中,看到了憩静与期待、缱绻与忧伤。我从来就认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是忧伤的,但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站在大地上以万王之王的身份向星空发问: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向哪里去?他以自己的方式为人类的迷失寻找救赎的可能;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同时是拥有大悲悯情怀的,他应该像一个流浪者那样躬身倾听一株小草的絮语;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有权在他的艺术疆土上立法,给每一片草叶一颗露珠一片阳光,让所有的植物学会行走与飞翔,让所有的动物学会扎根与光合。认识包泽伟将近20年了,我从未与他交谈过关于艺术、关于人生。但我在他所有的作品里都看到了这样一些特质。我愿意尊重他——尽管我应该尊重所有的人,尽管我的尊重对包泽伟来说并不重要,我指的是这样一种尊重:假设若有一天包泽伟先生在海滩边作画,我正好路过便会驻足远望,有游客要走过去时,我会拦住:“嘘,别去打搅,有位艺术家,他正在作画。”
多年前,我曾看到过一棵树,同样是在包泽伟的画布上(《丽日和风》油画),那棵树不知生存了多少年,主树干躬着,像是不止被雷击过一次,但它依然从半枯的树干上发出新的枝叶来——生命是何等倔强!而现在,这棵树变成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曾经沧海》甫一面世,就引起了热烈的关注,我相信关于它的解读已经很多了。因着这一作品内在的艺术张力,人们怎么解读它都不过分:这是一个艺术家对一个民族一个世纪的理解;这是一个艺术家对人生的描述;甚至于会让人们想起“西西弗斯神话”,除了继续推那块滚下来的石头,我们别无选择……这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一双外张的招风耳,白发稀疏,头皮里的黑色斑块清晰可见,高而直的鼻梁。在他的身后,只是一抹简略的蓝,船则更远些,但是,那是一个真正的水手所走过的路,那一抹蓝里有无数的惊涛骇浪。最吸引我的当是那双似乎因白内障只剩下微弱视力的眼,它也许看不清桅杆上的风向标了,但是它穿透一切,配合那一张紧抿着的嘴,仍信心十足地准备迎接一切风暴。
在震撼之后,面对这样一幅作品,我宁愿放弃解读,选择凝望!
文学的“新写实主义”曾在上世纪90年代风靡一时,但它以“躲避崇高”、放弃精英话语滥觞,无论选材还是结构、语言上,都自觉不自觉地在放弃“宏大叙事”的同时,选择了琐细、平凡,选择了冗长的絮絮叨叨,最根本的是在消解政治权威话语的影响的同时,放弃了人文精神,放弃了品格。以至于后来连沉沦的资格都没有了——没有精神与品格的人是无所谓沉沦的。而油画界的“新写实”,我从包泽伟的《曾经沧海》中看到了真正的人文精神的复归,看到了艺术的力量。这样的“新写实”无疑是值得祝福和深切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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