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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建意象色彩是我的一个理想”--李洋访谈录

时间:2004年6月7日

  地点:李洋画室

  李洋,汉族,1958年生于北京。1981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1985年毕业并留校任教。现为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作品参加“首届中国画展”、“第八届全国美展”、“百年中国画展”等。出版:《信天游.李洋》(香港,中国收藏出版社);《李洋.彩墨心象》(广西美术出版社);《李洋水墨画创作》(广西接力出版社);《二十一世纪中国主流画家创作丛书.李洋(卷)》(河南,大象出版社);《走进画家.李洋》(天津美术出版社)。出版合集数十种。作品被中国美术馆等多家美术馆收藏。

  王明德(《美术研究》杂志社特邀编辑,以下简称王):李老师,近年来你一直致力于中国画色彩的探索和研究,你提出的“构建意象色彩”的理论,已经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而在创作实践上,你也是水墨实验群体中,风格突出的实力派画家之一,但是我注意到,你最近的创作,水墨的份量和比重好像增多了?


  李洋(以下简称李):其实也不是这样的。构建意象色彩是我的一个理想,也是我的一个学术研究方向,我正在搞一组边缘人物的创作,开始设想的色彩厚重一些,并有一部分材料制作手段在里边,在最初阶段水墨的运用是多了一些。

王:边缘人物?

  李:对,城市边缘人物。我想把城市边缘人物作为近期创作的一个主题来研究。我最近正在创作的组画,题目就叫《城市边缘》,这组画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收集了很多资料,包括请一些从农村来打工者做模特,和他们聊天,了解他们的生存状况。最近有家出版社约我出一本写生集,里面也收录了一部分以城市边缘人物做为模特的写生作品。

  王:你怎么想到画这组画的?

  李:边缘人物主要指从农村、乡镇到城市来的打工者,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每天为这个城市做大量的服务性工作,但却不能成为城市的主体,只能生活在城市的边缘。我以前的人物画创作主要以陕北农民为主,对陕北有一种很深的感情,几乎每年都要到陕北写生,城市打工者群体中也包括这些人,我很想了解这些人离开农村来到城市后,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也可以说,我的创作方向也随着这些人从农村转城市来了。最近中国画研究院有个人物画展览,我本来想在这次展览上拿出一组,但是感到不理想,与我的想法有一段距离,就没有拿出来。


  王:你刚才说,构建意象色彩是你的一个理想,能说的具体些吗?我想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李:在我们传统的中国画中一直是以墨为主,色彩为辅,笔墨为上的格局。但是笔墨有笔墨的魅力,色彩有色彩的魅力,它们应该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何况现代人对色彩的审美要求,已经和古人不一样了,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五颜六色的环境中,色彩对生活的影响太大了,广告色彩、电影、电视色彩每天都在冲击我们的视觉,单纯的水墨已经不能让人们得到视觉审美上的满足。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对中国画色彩进行研究、实验,试图改变传统对中国画色彩的界定,从现代人的审美角度,用一个现代人对色彩的要求,对中国画的色彩做一些尝试和改变,把中国画的色彩和中国画的笔墨、造型放到同等的位置上,各自有各自的表现力,突破传统国画的设色方式。几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构建意象色彩》,就是谈对中国画色彩的个人想法,这篇文章我每年都在改,不断把自己对色彩的实践和研究补充进去。

  王:这种尝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从九十年代初就开始了。那个时期的画,用色比较浓重,颜色也稍艳丽些,在我的这本画集《二十一世纪主流人物画家创作丛书?李洋(卷)》里收录了很多这个时期的作品。到2000年左右,在我的创作中,白颜色开始多起来,色彩逐渐趋于柔和,这与这个时期对色彩的感受有关系,结果是我的作品色彩内涵更丰富和与水墨关系走向谐调。

  王:画面上这些空白是留出来的?

  李:不是,是画出来的。在中国传统的绘画中,“白”是留出来的,留白是一门学问。而我的观点是,画面上的“白”和其他着色要有一种响应关系,“白”应该是有内容的,应该体现一种色彩上的变化,这样才能让画面变得更丰富,“白”也就注入了当代性的内容。有些画面上的“白”,我在背面衬托一些着色,反上来的色彩使“白”看上去就比较厚重,可以打破空白的呆板。如果按传统“留白”的话,画面上的“白”和其他色彩呼应不起来。

  王:你早期的画看上去很过瘾,有些画的色彩给人一些金属的质感,你用的都是中国画颜料吗?

  李:主要是矿物色,我觉得中国的矿物色是其他颜色所代替不了的。用矿物色可以使画面比较厚重,颜色的层次也丰富,色彩也纯正。

  王:你最初提出“构建意象色彩”的依据是什么呢?

  李:中国画的构成因素主要包括笔墨、造型、色彩三大部分。笔墨是中国画的一个特殊的要求,也是中国画的特征,传统的中国画并不要求笔墨如实反映客观对象,它表达的是画家的“意”写心、写性、写意,是画家的一种情绪;中国画的造型也是这样,不是以客观对象作为依据,而是强调写“胸中意象”。强调画家对对象的感受。对“意象”的要求,是中国画的灵魂,也是中国画和西方绘画一个很重要的区别。既然中国画在整体上是强调意象表现的,那么色彩也要符合中国画的原则,也要符合意象审美的要求,它应该是一种与意象笔墨相适应的意象色彩,而不是一种写生色彩;但我在研究古代画论时,发现古人对设色的要求,却是以客观的自然界的四季色彩的变迁为依据的。清代郑绩在画论中说:“春景则阳处淡赭,阴处草绿。夏景则纯绿、纯墨皆宜;或绿中入墨,亦见翠润。秋景赭中入墨设山面,绿中入赭设山背。冬景则以赭墨托阴阳,留出白光,以焦墨逼白为雪。此四季常设墨之法也。“在这里,设色完全是按照春夏秋冬自然气候变幻的色彩去变化,按照客观的写生色彩要求的。


  谢赫的“六法”对笔墨的要求是“气韵为上”,但设色要“随类赋彩”,这里的“类”,按照我的理解就是客观物象,就是要按照客观物象来“赋彩”。所以我觉得传统中国画对笔墨的“意象”要求和设色的写实要求,是中国传统中的一个矛盾。我提出构建“意角色彩”,意在把中国画的色彩和笔墨的审美要求统一在“意象”的层面上。

  王:构建“意象色彩”,对中国画的发展是一个很重要的课题,我们近百年来对中国画的探索实验和改造,大都是从造型和色彩两个方向寻求突破。

  李:现在看来,当代中国画发展的课题其实已经很明确了:一个是造型,一个是色彩。宋代以后,随着文人画的兴起,中国画强调“水墨至上”,笔墨发展到相当完备的高度,可以说,古人在笔墨上达到的境界,现代的画家很难达到,可以拓展的空间已经很小了,像石涛、八大、齐白石等达到的笔墨高度,现代人怎么可能超越呢?我觉得不可能,我们只能从中国画还不够完备的方面去寻找突破的缺口,比如说色彩问题,我就想通过自己的工作,看能不能给传统中国画增加一点内容,来丰富它,弥补一些不足。


  王:其实近二十年,很多画家在中国画的色彩上做文章,像工笔重彩在当代的复兴,就很说明问题。但真正从理论上明确提出“写实色彩和意象笔墨”之间的矛盾,并寻求在创作实践上的构建“意象色彩”的,好像还没有。

  李:我觉得当代画家对色彩重视和研究,主要是我上面提到的两个原因:一是传统的中国画中,尤其是写意画,重墨轻色,使中国画的色彩没有像笔墨那样发展到极致,给我们留下巨大的探索空间;二是单纯的水墨已经不能让人们感到视觉审美上的满足,需要在色彩上更丰富。但现在的问题是,很多画家试图把色彩堆砌进去,画来画去,解决不了墨与色的关系问题,碰了不少钉子,觉得中国画的色彩不好解决。不错,工笔重彩在当代是得到很大的发展,也出现了一些很好的画家,但工笔重彩的复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现代色彩材料的挖掘和丰富,让画家有了更多的选择和更大的表现空间,而在设色方法上,工笔重彩还是沿用了传统的设色方法,对传统的设色标准并没有实质上的突破。我们看到,现在很多工笔重彩的画家,只是把大量的材料堆砌在画面上,没有去选择,也没有能力去判断,更谈不上把色彩和整个的画面,和笔墨、造型结合起来。画面重要的是要协调统一,比如说,你在营造一个画面时,如何把笔墨语言、造型语言、色彩语言,很协调地统一起来,各种艺术语言各负其责,同时又不能脱离画面的整体性,这个是很重要的能力,这是一个大画家和一个小画家的重要区别。大画家能够把各种语言统一起来,形成新的样式;小画家是把各种材料堆积在画面上,今天出现这么一种样式,明天出现那么一种样式,也许过去几年,他自己把自己的东西也丢掉了,因为他没有选择和判断能力,对各种材料的运用还处在盲目的使用状态。


  王:当代画家对中国画色彩的研究和运用上的滞后,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呢?

  李:我觉得主要的原因,是画家没有做足案头的工作,包括理论研究和创作实践上的工作,都没有做到位。没有做足案头的工作,加进去的色彩和画面就没有关系,和笔墨没有呼应。画家在一个领域内的探索和创新,必须要进入一种有序的状态,需要做大量的研究性工作,这样你才能判断自己的创新和探索是否有价值。我们针对某个课题的学术研究,要有一种科学的态度,不能凭感觉来,必须要有科学的方法,要占有大量的学术资料,还要有自己的学术观点。过去的画家,像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都有大量的著作问世,那一代画家,他们的国学底子、中国传统文化的底子非常深厚,又认真地做学问,因此他们的著作才会对后人有指导意义;现在的画家,有多少人能写文章的,写的大都是一些随感、创作体会,没有自己的学术观点,没有什么学术价值。这与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氛围有直接影响。我觉得当代的画家需要沉下来,认真地做一些研究,在研究中发现问题,然后在创作实践中解决这些问题。

  王:你对于中国画色彩的思考和研究,会运用到教学中吗?

  李:在本科生的教学中,还涉及不到这些内容,主要还是解决一些基础性的问题。今年我开始带研究生,研究生招上来后,我会在教学中贯彻这些东西,我希望我的研究生最好能够把中国画的色彩作为研究的方向和课题。

  王:因为这个课题太大了,靠一个人的力量来完成,是不现实的。

  李:对。因为我是一个画家,不是理论家,我作为一个画家,在理论上提出这么一个想法,特别想在自己的创作作品中表达出来,这是最重要,也是最直接的,而不是做纯粹的理论性研究。另外,色彩的问题还不是理论上能够解决的,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很多技术问题,画家对色彩的研究需要用技术把画画出来,体现在具体的画面上,所说说,色彩的问题,必须让画家先意识到了,然后在创作中去解决。最后在总结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有规律可寻。这个工作量是很大的。我现在需要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创作上,还要上课,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做文字上的工作,也不可能在理论上研究的很深刻,这是画家的局限,所以我觉得,画家和理论家应该多交流。因为画家在创作中会遇到一些很实际的问题,理论家应该了解当代画家在思考什么问题,这样一来,理论家研究的课题才会有针对性,他们的研究成果才对画家有指导意义。

  王:现在的问题是,画家不知道理论家在研究什么,理论家不知道画家想什么。谁最了解中国画存在的问题?还是那些在创作实践中走得比较远的画家,他们最清楚中国画的困境。我觉得现在的理论家缺少对当代有成就的画家的关注和研究,包括像方增光、周思聪这样的画家,都没有人去做专题研究。

  李:确实是这样。理论和实践的脱节,是当代中国画发展遇到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所以我觉得理论家和画家应该互相支持,合作研究课题才有意义。

  王:可以看得出,对中国画色彩的研究占去你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现在成名的画家,需要应酬的事情太多,你如何应付社会上的应酬呢?

  李:这个问题还是看一个人如何把握了。说实在的,现在社会很多的展览,没什么学术意义,能推的我就推掉了。另外,自己不满意的画,我也不想拿出去,不管是展览,还是画廊要画,自己不满意的东西,尽量不拿出来。我这一个月画了几张创作,总觉得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很多画廊来买我的画,我根本就没有画可卖。一个画家生活在现代社会,要抵御各种各样诱惑,包括物质的诱惑,名利的诱惑,一个人一辈子用在学术研究上的时间有多少啊?没有多少的。李可染先生讲,画画是走寂寞之道,是非常有道理的,李先生一生都全身心用在研究学术上,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他对待艺术的态度,做学问的态度,是我们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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