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烟斗的男孩》是毕加索1905年画的,那年他才24岁。这幅画当年由德国的犹太富商格奥尔格家族收藏。这个家族的四代单传斯帝夫,和邻家美国瓷器商的女儿贝蒂,青梅竹马。贝蒂一直觉得拿烟斗的男孩,画的就是气质有些忧郁的斯帝夫。斯蒂夫18岁时,在这幅画前第一次亲吻了比自己小一岁的贝蒂。二次大战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贝蒂回到美国,斯帝夫被送进了集中营。战后,贝蒂一家寻找斯帝夫,一无所获。1949年,贝蒂嫁给了格鲁尼。第二年她以英国大使夫人的身份来到伦敦。在苏富比拍卖会上,突然见到了《拿烟斗的男孩》,“说明”是:“曾经的所属人不详。是盟军从德国缴获的战利品。一万美元起价,所筹额将交给‘世界犹太人年基金会’。”贝蒂以二万八千美金的当时天价,拍下了它。斯帝夫没死。1955年,他在泰晤士报上看到英国大使和夫人为爱因斯坦举行追悼会的照片,认出了贝蒂。这时他和贝蒂已经分别了18年。他没去见她。又过了10年,他获知《拿烟斗的男孩》由贝蒂收藏着,他才去见了她。1998年,贝蒂病重,再次请求画归原主。斯帝夫仍然拒绝了。贝蒂立下遗嘱说,她死后,如斯蒂夫还不愿接受这幅画,就把画卖了。所得款额三分之一留给她的子女,三分之一捐给世界残疾儿童基金会,三分之一捐给以斯帝夫命名的慈善机构。2004年在伦敦举行的苏富比拍卖会上,《手拿烟斗的男孩》以超过一亿美元的天价,创造了世界名画拍卖史上的最高纪录。同年11月,斯帝夫逝世。人们获知,这幅画的买家原来是斯帝夫。
上面说的这个许多人知道的故事,总觉得不妨再说一遍。一直说拍卖是生意,是和财富有关的事,不料作为艺术品拍卖的标志性的纪录,竟然是出自一个深情的故事。24岁时的毕加索真是最好的毕加索吗?24岁的毕加索的作品真可以创造拍卖奇迹吗?或者说现世的一幅画真可以卖到一亿美元了吗?如果是生意,是有关财富的运行,甚至不必在意。只是人的内心毕竟情深似海。所有的有关财富甚至有关生命的关照,最后都会在深情之中变得可歌可泣。人的内心到底不会被一幅无关情义的画轻易打动,即使它是一幅名画。世界上伟大的画家和伟大的作品,自然可以打动人,当这些人从中读出了自己的心跳的时候。但是再伟大的画家和作品,从来没有打动过所有的人,即使到了所有的人都具备了极好的审美能力的时候。收藏到底是件深情的事。《拿烟斗的男孩》开始时是以它合乎财富法则的价位被收藏的。但是后来出现了和画中的男孩同样忧郁的斯帝夫。他的恋人贝蒂从画中和他身上读出了同样的忧郁的感觉,这幅画无法逃避地沉浸在深情里了。战争来了,爱情以一种凄美的方式延续。就像忧郁往往暗示的那样,凄美出现了。这幅画注定无与伦比。都说情义无价,爱情无价,斯蒂夫最后用一亿美元的天价,告诉世界:情义无价,爱情无价。贝蒂和斯帝夫满含深情离开这个世界的。他们创造了一个他们始料不及的纪录。这个纪录,是如此精彩。它让我们感觉收藏如此美丽。收藏是一件可以让所有的人为它倾倒、为它留连的事,一件充满深情的事。
其实由深情创造的拍卖纪录,在情也在理。深情的事,时时在左右和温暖着我们的收藏和内心。譬如瓷器。有很经典的青花人家,家里的瓷器摆设甚至桌布也都是一律青花土布。青花对主人来说,很明显是有一种情结的。大都的文人,初到古玩市场,钟情的大多是陶器和先前的民窑瓷。因为这陶瓷的本色和自在的姿态,和自己很相像。还有喜欢单色釉的。郎红、甜白、鳝背黄,雨过天青,那种染到了心的安静和温文,喜欢它的人,对色彩的感觉大抵很敏感。王世襄写了一部好书,有关明代家具的。他觉得黄花梨木家具是明代家具的经典。由此有了不同意见。认为皇家、庙堂的家具大抵是用大漆的,而皇家、庙堂的器物总是一个时期的经典。这里有个情感的问题。帝王有江山,未必有审美的情感。王世襄的审美情感,让他找到了黄花梨木的明代家具。他感动了。感动了的心,是没必要参与别人的讨论的。再说书画。各地的收藏大抵是收藏本地的书画作品。同时代的人,大都收藏自己熟悉甚至认识的书画家的作品。弘一的字,现在都说是最好的字。这字当然是好字,为什么非要说是“最好”,恐怕没人想过。这说“最好”的底气,是认他人好,让自己感动。收藏晋唐宋元的字画,内心的情感必然宽阔深厚。千年的往事和遗爱,要由自己百年的心情和见识去经受。生命的厚度,是先天不够的。但是历来都有这样的人,他们愿意去经受,他们舍命式的情感是大于天的。而这已是一种比爱情更厚重的家国深情了。可见收藏真是一件情深似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