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四人并称并作为朱明艺术之代言,除了首要的原因是他们的艺术均可称开宗立派、承前启后外,他们(主要是前三人)与体制或即或离、不即不离的人生遭际和方向选择是最重要的原因,而这也成为当时以及后世在得意失意、在朝在野之间忧患思虑的士人们对他们不遗余力标举的原因,故此王时敏、王鉴首唱“明四家”之说,即翕然天下应。
文徵明的遭际和选择即为代表。这位早年参加过多次科举的天才,却连告不售,直到54岁(1523年)才受工部尚书李充嗣的推荐以贡生进京,经过吏部考核,被授职低俸微的翰林院待诏,直到57岁(1526年)被放归苏州。在京四年间,文徵明宦愁极盛,一方面因为他此时书画已负盛名,求其作品的很多,由此受到翰林院同僚的嫉妒和排挤,早年心志只能付诸幻影;另一方面,文氏目睹官场腐败,嘉靖数十年醉心炼丹而罢理朝政,北部鞑靼数度犯边、南边倭寇、葡萄牙亦多有烧掠,而明军将士离心、软弱可欺,几毫无战斗力,这对一度以儒家治国安邦平天下为人生准则的文徵明而言,显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宦愁盛极,何以排解?以丹青翰墨享名的文徵明似乎只能回归。不过,他此期间性灵之作(即除了纯粹应酬馈赠之作外),也并非一上来就烟火气缭绕、愤激满纸背的,而尚有刚到京师的新鲜感和壮志或将能酬的意气风发,此《吴中十二山水卷》即是——甚至可以说,它所抒写的文氏乡愁似乎比宦愁还要多;当然,乡愁愈烈,反衬的其实也是宦愁愈浓。
自文氏自跋可知,此《吴中十二山水卷》当是文徵明宦中有桑梓之游,归京师后情不能已,故以细笔勾勒、平淡叙事,一一刻画其心目中最能代表吴中、最能纾解乡愁的山水景致,用以自珍、自娱、自解——其10×635cm的形制本意即在此,这也是文徵明传世作品中惟一之作;卷上阳山、虎丘、支硎、天平、天池、灵岩、横山、治平、虎山桥、玄墓、垚峰、洞庭十二景互为穿插、掩映,娓娓而出,各各跃然纸上。这些胜处,本来即是文徵明远赴京都之前饱游饫看惯了的,故此刻虽远在千里之外,亦能一一刻画逼肖,尤见文氏功力。
此卷历数十百年后,清初新安画派中坚人物查士标为题引首“名区揽胜”,使成完璧。又数百年后,为近代艺术大家、收藏大家陈半丁寓目,陈氏对此爱不释手,先后钤有数枚藏印。随后,此卷因故流出国门,被携往美国,为某著名资深收藏家精心宝藏,直至此次被征集回国,闪耀春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