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在多元的艺术创作倾向中,任何一个大型的展览都难以调动广泛的激情,更难让各方面都满意。在这一届油画展上,除了那些名家新作和熟悉的风格,我们也看到了一批并不知名作者的用心之作,而同时也有一些熟知的名字淡出了视线。由此让人意识到,这样一个全国规模的专业展事也并不是包罗万象的。
全国美展的特殊性质是不言而喻的。就“中国气派”和“国家形象”的目标所蕴涵的主导和主流意识而言,历届纪念碑式的叙事作品的积累,应当构成国家意识形态艺术表现的轨迹,它既有学术方面的意义,也肩负着社会功能。换言之,五年一届的大展的特性,决定了它并不仅仅面向着专业领域,还要面向全社会,后者似乎更重要。在上述因素的制约下,展览的主要作用是展示近五年来的力作和优秀成果,张扬宏大叙事风格,鼓励年轻艺术家进步,尽量广泛地包容新的艺术,如此等等。然而,它毕竟并不是一个博览会式的、琳琅满目的自由集市,内在的制度因素所划定的规范,使得相当一部分的参展作品应当具有一定的经典性和示范作用,并且要实现更多的社会化功能上的目标。不妨可以这样说,它集合为一种类型,也形成为一种规范,更显示为一种主导性的美学取向。
因此在这一届油画展中,具象和写实风格的作品仍然占绝对多数,它们以最直观的形象反映着当今社会的变迁,为芸芸众生写照。不管怎么说,作为五年一届、能够阶段性地体现着国家美术事业面貌的大展,显示出主流意识形态的整体美术形象是必要的,而它们所担当的“主旋律”的精神导向作用也是毋庸质疑的。
写实风格的绘画,能够以最直观、最直接的视觉语言方式进入思想交流的层面,而这一点,原本也符合“现实丰义”创作的基本原则和精神,也正因为如此,包括本届展览在内的历届的国家级大展,往往都是以一定的具象风格作品构成其“主旋律”的形式,并在题材和功能上发挥其对于生活现实的把握和对于艺术真实性追求的价值。从新中国成立前后的重大历史事件,到国家发展的宏大叙事,到当下社会共同关注的问题和主题,乃至于艺术家个人生存经验的表达,都在作品中得到反映。艺术家们努力构筑真实可信的艺术图像,从而赢得广泛的反响。
然而也恰恰是在这样一类数量庞大的作品中,反映出了近年来美术创作中出现的新问题。一方面,少数几位写实艺术家作品的成功,引来了诸多的模仿,从而暴露出一部分作者的惰性与平庸;而另一方面,有相当一部分的写实之作中摄影图像的痕迹过于明显,这些痕迹,或是重现影像的直观效果,或是利用影像资料并通过技术手段僵硬拼合的画面。由于缺乏创作过程的体验与情感投入,这些作品不仅丧失了“绘画感”,更失去了艺术本体的“品味”。
这一点,又与20世纪后半叶中国油画建构自身的艺术语言系统的努力有关,而对于一个舶来的画种,我们也始终没有离开过近代以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理路,油画中的所谓“民族化道路”被特意强调。于是在形式语言方面,浅尝辄止的平面造型、写意笔触、通俗情调等等,妨碍了我们对于油画的艺术性的进一步认知,并在油画的引用过程中欠缺了如同传统水墨艺术那般的沉潜含玩的心境体验。而在功能的方面,服务于主题与叙事的“写实”手法也被简单地看待,最终在“为用”的层面。这无疑把油画艺术的功能简单化了。
在这一届的油画展中,较为纯粹的语言尝试,体现于一批都市景观或乡野景致之类的作品。相对模糊的功能定位,给作者留下了相对自由的发挥空间,出现了较为多样化的手法与情调,也反映出当代中国油画家对油画语言的理解和运用。
另外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就是“当代艺术”的一部分观念和形式与主流艺术的悄然重叠。进入全国美展,就意味着获得主流的承认,这是中国社会思维中潜在的“正统”理念。而全国性美术大展在艺术形式方面的“包容性不足”,向来是较为突出的批评意见。但是在这一届的油画展上,一部分不太知名然而却有着“前卫”活动背景的作者有作品入选,显示出展览的包容性较强。然而,这一批作品,既想要靠近 “主旋律”,又要刻意保持“前卫”的姿态,甚至套用了流行符号式的当代艺术“脸谱”表现严肃的正面形象,不免令人怀疑其应景的动机:既想要获得“正统”的名分,又担心影响其“边缘”的阵地和市场。这一现象实际上也反映出中国“当代艺术”投机性。
客观而论,艺术的目的、价值和趣味是多样化的,尤其是在当下的资讯时代。而对于一个大展的认识,我们却仍然停留在“大团圆”式的思维惯性与期待之中,我们总是希望在一个大展里面容纳所有目前这个时代出现的所有“艺术”,而没有考虑到艺术的整体生态应当是由不同功能和意义群体所构成的。进一步而言,一个大展的评选机制,也很难做到绝对的公正,各种非艺术因素和利益网络的制约,也会在各个工作阶段遗漏掉相当一部分优秀之作,同时,也会在最终的展览中出现一些匪夷所思之作。
或许,讨论大型展览的意义,并不应该局限在对几件作品的描述,而应该借此重新思考社会功能性的艺术创作活动在当代文化现实中的展开方式,并从中领略具有整体形象的“主旋律”艺术在具体时空之中的变化——从母题到形态。具体就这一届油画展而言,笔者的遗憾,不在于它是否包容了当代艺术环境中的所有变化,而在于其中能够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力作数量不多。
沈伟 湖北美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