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上海双年展上,每个作品旁边出现了一段作品介绍,这说明了当代艺术要普渡众生的良好愿望。
如果我们把展厅里的作品看作是产品,那么展厅里的文字就是写给普通观众的产品说明书。说明书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用户弄明白。然而从观众的反应来看,双年展上的产品说明书普遍不合格,因为观众—用户纷纷表示看不懂。甚至,最最阻碍观众理解作品的恰恰就是这些用以帮助观众理解作品的作品说明:本来不大明白,看完说明后更加不明白。
在说明书上,底层大厅里乌尔善作品《新大陆》的重要意义在于“将展厅转化为摄影棚”、“前放映现场”、“观看-纪录者”、“翻译者和转播者”……我坚信没有人能看出来这些语言和眼前的这个作品有什么关系,因为现场并没有出现那个传说中的轨道、摄影机和视频。也就是说,说明书向我描述的是海市蜃楼的建筑结构和力学原理。
二楼展厅里,智利艺术家狄亚兹的作品《贝尔沙赞的盛宴》,说明书上说他的装置作品是“复杂有力的”,“揭示了政治权利是如何为自身确立合法性,以及这一做法的后果。”还提到了这件作品使用的是《圣经·但以理书》第五章中的典故,并预言了这个作品中的场景会“暴露在过客猥琐和漠然的目光中”。
但是我们在现场看到的是空旷展厅中一个斜放的木头长矮柜,上面有一只高跟鞋的不断敲击柜面,靠近观众的玻璃墙边摆着三个塑料动物。我弄不懂,这样一只高跟鞋反复敲打桌面的简单机械运动何以“复杂有力”,又怎么就能 “揭示出政治权利是如何为自身确立合法性及其后果”。如坠云雾。
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是学术狂的一大爱好。苏夏那个录像《程序》,拍摄了鸡从出生、生长、被杀以及成为食物的过程。我不但承认这是说明书上所说的“隐喻”,还要进一步指出,这是个大白话般的隐喻,智力正常的人都能看懂。何苦来还要啰里八嗦说那么多?
还有放在电梯厅的那一堆塑料刺,被说明为“暗示着时间、地点、和身份的缺失,和对主题的拒绝。……时间,沉默的节奏,和作品存在无数时刻构成了一个有力的隐喻:这是我们对新的主观性的寻找。”
我晕!怎么又是有力的,怎么又是隐喻!
说明书上类似这样的语言真是罄竹难书。或者在描述一个根本不存在东西,或者就直接抛开事实谈理论、抛开现象谈本质,完全是学术呓语狂。
别说我水平差,我旗帜鲜明地反对“观众水平差”的论调,真嫌观众水平差就不要对非专业观众开放。既然开放了,那就必须为他们负责,这是起码的职业道德。
观众虽然不是学术狂,但也不弱智。在了解作品产生的背景、艺术家的想法和评论家的学术呓语之间,我倒宁愿看到最朴素最原初的东西,哪怕是对艺术家创作思路“如是我闻”式的简单记录,对观众而言也会更有获益。
至于评论家的宏见,放在画册里让圈内人慢慢去品评足矣,就不要拿出来吓人了。
《艺术世界》,20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