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就是照相，再现现实生活中的某个真实场景。对于贝尔纳尔·富孔(Bernard Faucon)来说，摄影是“造相”，也就是摆拍，因为虚构才能表达作者的气质。他说：“摄影要追求的不可能是所谓的真实，而是表达。”把相机仅仅当成记录工具，他认为是对摄影的贬低。摄影是自我表达的艺术，如同文学或绘画。 富孔把摄影分成三个阶段：初级阶段是记录摄影时代，摄影还没成为一种艺术形式；第二阶段是布景摄影时代，摄影进化为艺术，摄影师更关心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人生思考；第三阶段是纯图像时代，人人都可以很方便地捕捉图像和修改图像，人人都是摄影师，或者说再也没有什么摄影师了。1999年，功成名就的富孔断定布景时代已经终结，纯图像时代即将到来，果断地宣布停止摄影，转而从事一门更古老的艺术——写作去了。 富孔1950年出生于摄影术的故乡法国，1975年开始摄影创作。他拍照片，就像电影导演一样，先要构筑场景，安排情节，摆布人物。他说：“我的作品要花很长时间准备，我尽可能地限制偶然性进入照片，它们是导演摆布出来的东西。”他拍摄的多为幻想中的儿童生活场景，例如宴会，嬉戏，出海，郊游等，为了达到一看就假的目的，他干脆让石膏玩偶扮演主要角色，其中也穿插一些真人。他有一句名言：“不留任何余地给真实。”摄影到了他这里，真实性简直变成了耻辱。 许多艺术家回忆童年只是怀旧，但富孔虚构出来的童年与怀旧没有太多关系。他解释说：“我通过我对儿童的描绘刻画，加上我自己的想像，创造出一种人生刚刚起步、时刻准备起飞的画面，引起人们的思索和共鸣。其实可以说，我的作品展现的图像是真实存在的人的梦想。”我们惊讶地发现，画面中的许多要素是一个温馨浪漫的童年无法容纳的。儿童玩偶们兴高采烈吃水果，可是餐桌上躺着一个真人扮演的死者；几个孩子模仿成人手持酒杯庆祝，背景是一幢熊熊燃烧的房子；一群刚刚起床的孩子不约而同地凝视明亮的窗外；果园里两个衣冠楚楚的儿童玩偶摆出一副广告明星的姿势。富孔设计的场景不但富于戏剧性，还具有一种神秘性，难以消解，结构主义大师罗兰·巴特称之为“异质空间的婚姻”。没有如此诡异的童话。这是为成人的理解力而虚构出来的儿童世界。 富孔很少受到其他摄影师的影响，他在大学读的是哲学，自己喜爱的却是诗歌：“我读诗，自己也写诗。要说对我影响最深的艺术家，我想应该是象征主义诗人兰波。我的作品的表达跟他有着不少共通之处。” 从前的摄影师总是这样告诉我们：生活是摄影的源泉；到街头去；离现场越近越好。按富孔的理论，摄影是一件与我们的内心和想像力相关的事物，与外在现实无关，你不必赶去哪里，尽可以呆在家里闭门造车。他的理论反映了当代摄影的一个重大转折：从再现到表现，从写实到虚构。一百年前绘画也经历过这样的转折。我们的确可以说，虚构开拓了摄影的可能性，如果你同意艺术的目的就是表达我们的生命体验，那么还可以说，虚构使摄影更像一门艺术。 2007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