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自然,感谢生活。他写道:“我热爱朴素而完美的自然,令我神往的是那自然中的一夕残阳,几声鸟啼,水中顺波而动的荷叶更使我迷而忘返。画室外铺了一地的落叶色彩斑斓,是大自然的神来之笔,是诗、是画。路边的野芦花在秋风中低语,有禽鸟来,时栖时鸣……假如这种合谐的生态能为人类所倍加珍惜该有多么美好!”他在一尺幅小画的题跋中写道:“石榴又名安石榴,为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从安石国带回,至今已落户内地二千余年,现遍布全国各地。石榴分为果石榴、花石榴两大类。天津美院主楼前植花石榴两株,花为复瓣,不结实。主楼东侧又植果石榴数株,花艳、果甜,故观后写之并记前贤植树之德也。”同是这座主楼前还植有芍药、夹竹桃等诸多花木,我同广健游其间,他与我讲释芍药与牡丹的相似之处及差异。有一年夏天大旱,夹竹桃因暑期无人照看而即将枯死,他发现后急忙取水浇灌,结果枯死一棵,救活一棵,颇令他叹息再三。
大自然的灵性无处不在,可画的题材无可穷尽,即使轮回几世也达不到理想中的境界,画笔也难以表现自然景观之万一。也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专心致志,从一开始,集中精力把荷花画好。他写道:“秋塘中碧水映饰下的残荷在我眼里胜过绚烂的繁花,以它质朴庄重的美令我感动。夏日里繁繁复复的荷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斑斑驳驳的光泽,奇幻而迷人,它们使我徜徉于现实与梦境、真与幻的追寻之中,留恋忘返。我为女儿起名‘田田’,取之名句‘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我告诉她,花草是有生命的,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都是人类的伙伴,要我们去珍惜和热爱。”
年复一年,他就以这般情怀走近荷塘、走近荷花。
1995年岁末,天津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部分水面结冰,残荷却依旧兀立,在皑皑白雪中抖擞精神,越发超凡拔俗,富有韵味,丰富的画面感吸引着贾广健,欲罢不能,围着一口并不大的荷塘转悠了一整天,他画了写生稿,又把带的胶卷全部拍完,仍感意犹未尽,附近有家小店卖胶卷,一掏兜,没带钱,跟人好一番解释、承诺,赊了两个卷,赶在天黑前全部照完,方才罢休。
这样,荷塘系列中便有了《雪》、《溪塘过雪》、《晴雪》等以雪为题材的作品。他的笔下,厚重的画面居然有着透明感,纤尘无染,一派宁静。在《溪塘过雪》中,雪花和荷花交相辉映,连苇草也婷婷玉立般生机盎然,一只野鸭腾空而起奔向靜謐的天空,打破了画面的宁静,色调淡雅之极,以浅灰的底色衬托暗绿的花丛,既协调庄重而又不失线条的韵味和节奏。画面的右上方那一抹夜空布置得恰到好处,是广健饿着肚子,在雪地里从早到晚,手脚都冻僵了方才收获到的感悟。
为此,他由衷地感叹:“美,还是在生活中啊!”
花鸟画家对世界的认知,既要着眼宏观,更要注重微观,许多被忽略了的细节,随着年龄、阅历、知识结构、认知能力的增长变化,会重新回到你的视野里,物没变而你变了,彼此间有了新的沟通。虫草没变,湘潭杏子坞星斗塘面貌依旧而齐白石变了,下笔立就,任意挥洒,家乡的一草一木无不化作他笔下的生命符号而具备了极大的文化含金量。花卉是自然界中的精华、精灵,它的生长过程、生命周期本身就充满诗意,妙不可言。一种花卉,不同时期有不同状态,春夏秋冬各不相同。同一种花卉,受气候、地域等因素的影响,亦会有观感上的差异。贾广健观察到,同是西府海棠,生长在杭州、无锡,在南方的环境下,感觉水灵灵的,非常俊俏,色彩很柔和,在北方则显得单薄、色浅,却凭添一份翻飞、灵动感。他写道:“自然生态、花鸟世界蒙养了我的心灵,给予我的精神品性以极大陶冶,使我的内心更加充实、敦厚,使我的追求更加明确、执着,使我的创作更具有文化品格。个性如同幼苗,生活实践与笔墨传统如同阳光和水一样,促使其发育、生长、成熟,收获的自然是鲜明的绘画风格。”
心态变了,眼界高了,对物象的观察理解也随之改变。对荷花的观察便是如此,开始感到很单调,尤其夏天,越是蓬蓬勃勃地生长,阔叶满塘,越是感觉单调,直到突然间发现它的独特、它的美,细心观察,感觉完全变了,越看越耐看,每次都会发现新东西,都有新收获。一湾荷塘就是一个世界,里面的内容太丰富了!尤其夏荷,处在生命的青春期,蓬勃向上,昂扬奋发,无论姿态还是色彩,无不生动之极。春夏秋冬,四季更替,荷花从萌生、成长,到开花结实,由盛到衰,贾广健一直跟踪观察,画了大量写生,且截取不同阶段、不同时节,分别入画。
他曾画过两幅月荷,《冷月》和《月是故乡明》。月色融融,荷塘静谧,花朵为月光所映照,古色古香,别有情趣,画面唯独不见月亮,更显旷远深邃而幽静,给人以极大的想象空间。他把色彩用得很浓重,一反往昔之清秀亮丽,施以粗线硬笔,花茎曲向有致,莲蓬低仰成趣,浑厚结实,拙重古朴,在夜的背景下,荷就应该是这样的吧?而贾广健夜观荷塘,内心的感受又何尝不是这般厚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