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本来就是很难进入的啊。
我似乎仍然置身地狱,我在在不忘的还是画家的苦难灵魂——《中华百年祭》。8年前,年轻的蔡玉水,心无旁骛,坐怀不乱,咬定青山不放松,毕其十年心力体力,终于完成了以鸦片战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南京大屠杀、铁蹄下的孩子、人证等历史事件为素材的巨型组画《中华百年祭》。画家以呼唤民族历史苦难的集体记忆为己任,犹如杜鹃啼血,从而震撼了中国画坛。其时好评如潮。一位观众这样写道:你的画让我从庸俗的坟墓中站了起来。
在我的印象里,中国画沉溺在山水花鸟之间,自恋于笔墨趣味之中,有一股士大夫的酸腐之气。前些年,曾经有一个很酷的声音,说,20世纪下半叶以来的中国画统统是一堆废纸!——即是这样“片面的深刻”,亦是刀砍无痕锥刺无血,画坛依然喧闹得有声有色,或以职衔评大师,或以价位论英雄,庸画在商界官场香车宝马中炙手可热大胜名烟名酒。
我曾对一位不甘平庸却又才思枯竭的画家说,你为何不去读点文学?(这真是夜郎自大狗拿耗子啊!)他一甩衣袖,说,文学跟画画是两码事啊。中国画疏远文学,实际上疏远了良知和思想,疏远了艺术的大境界。令人苦笑的是,中国画却与书法拜了把子。绘画与书法究竟是相得益彰还是相互折损?反正一看到那画上洋洋洒洒的题款,我便觉得作者多么缺乏自信,竟往小人书靠拢。
综观世界艺术史,文学始终在推动着绘画,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浪漫主义从雨果那里发端,现实主义从司汤达、巴尔扎克那里兴起,巡回画派从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大师那里受到鼓舞。就其形式与语言来讲,文学比绘画更适于思辨和叙述。所有的艺术大师,无一不是克拉姆斯柯依笔下的《荒漠中的基督》,罗丹手下的《思想者》。他们一生都在沉思,沉思着人类所面临的重重苦难,沉思着实现人文理想的不同路径。我们甚至可以说,一部人类艺术史,就是一代代文化大师的沉思史。毕加索的《变形记》与卡夫卡的《变形记》绝不是偶然巧合,萨尔瓦多·达利和弗洛伊德的会面,应是魅力永恒的历史杰作,而凡·高则踏着欧文·斯通的文字,走遍一个个陌生的国度。文学与绘画大师联袂演出过多少精彩的集体舞蹈啊!
正是在看过这些灿烂辉煌的大舞蹈之后,我们才对身边庸俗的坟墓痛感悲哀焦灼与期待。现在,一个年轻的中国画家蔡玉水义无反顾地从庸俗的坟墓中站起来了,这是多么地令人欣慰!将宣纸作穹顶,把水墨当油彩,中国画原来也可以这样画!我想像着他作画时汗如雨流的脊梁,那背影竟是十分地熟悉。不错,茨威格笔下的罗丹,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的米开朗琪罗,也是那样作画,也是那样一副背影。
我就觉得蔡玉水与优秀的作家心有灵犀。哪个作家除了承载精神苦难之外,心里没有一个乌托邦一片桃花源呢?蔡玉水在祭奠了民族苦难之后,戏剧性地来到绚丽清洁的印尼巴厘岛。于是,他开始打造自己的艺术天堂,美丽而又神秘,宁静而又热烈,陌生而又亲切。画家的生命终于在《天堂巴厘岛》找到了归宿。而我眼前的这几十幅速写,仅仅是天堂中的几片树叶,几片花瓣。她们引领着我进入到画家更阔大的两极世界,那该是很自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