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酉水船工号子是湘西土家族说唱音乐艺术中最古老的形式之一，它以质朴真挚的感情，独特的表现技巧，丰富的创作手法，在湘西土家族民族民间文学和艺术百花园中独放异彩，有丰富的美学蕴涵。
　　关 键 词：艺术美 形式美 语言美 音乐美
　　
　　酉水——古名“白水河”，又名“酉溪”①，是湖南四大水系之一沅水的支流，发源于湖北恩施沙坪乡，蜿蜒流经鄂、川、湘三省交界的十个县境内，全长800余里；酉水流域，处于武陵山环抱之中，东与浩瀚缥缈的洞庭湖相望，北与冈峦起伏的鄂西群山毗邻，南可望气势磅礴的雪峰山，西连苍茫的云贵高原。这里山峦重叠，河谷狭窄，水势湍急，险滩频生，溶洞奥妙，石峰奇异，历史的风雨，留下了许多名胜古迹，如张家界、天子山、猛峒河等如诗如画、令人神往的风景明珠。酉水河依山行走，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造就了沿岸众多的重镇码头，如出土我国最古老秦简的古镇里耶等。酉水是湘西最大的河流，被称为湘西的水上“丝绸之路”，近百个大小险滩，给行船造成了许多困难，在过险滩时常有船出事。若乘下水船，只见船儿在险滩的巨浪里颠簸飞速直下，两岸悬崖上攀登嬉戏的猴群向人嗷嗷叫唤，使人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
　　
　　一、酉水船工号子的形式美
　　
　　“酉水船工号子”，也叫拖木号子，湘西山区森林茂密，交通闭塞，酉水河航运成了湘西地区土家族的一项重要经济生活方式。土家族人为了生计，许多人以放排为业，经酉水、清江将木排扎排放运外地，运回所需物品，故称拖木放排。酉水船工号子是昔日土家族林木工人放木排或船工拖船，齐心合力与险滩斗争，在行驶时以各滩为名即兴编唱的曲调。号子歌既有轻松舒缓的慢橹，又有高度紧张、近似喊叫的催橹，而且随着船工情绪的变化，既有山歌调又有高腔，还有根本无歌词且足以与风浪比高低的狂喊，富有节奏的脚踏板和歌声结为一体，发出“杭育杭育”浑厚有力的歌声，别有一番情趣，仔细品尝，回味无穷，给人以美的享受。
　　
　　（一）活泼多样的结构美
　　酉水船工号子内容丰富多彩，随时可以通过口头创作而成，一部船工号子结构紧密，由上船、摇橹、催橹、起橹、慢橹、划桨六种基本排号，它们分别描述了行船中不同的劳动场面，其艺术美特色首先体现在严谨活泼的形式上，形式美首先体现在完整的形式结构上：
　　1．“上船号子”。起航时演唱，领唱者以悠长、徐缓的音调招呼同伴上船，张帆起航，众船工也以平和的声调应和，叙述了一幅船儿离岸远去的动人意境。
　　2．“划桨号子”。当船儿行驶到风平浪静、水流较缓的潭中，船工怀着喜悦的心情，用桨和橹同时滑行，唱起优美划桨号子，歌声此起彼伏，别有一番情趣。
　　3．“催橹号子”。当船驶入险滩时，一阵阵恶浪扑向船头，似狂风乍起、雷电交加，船儿在风浪和漩涡里摇摇欲坠，此时船工们毫不畏惧，在领唱带领下高唱催橹号子与风浪展开搏斗、勇闯一道道险滩，场面激烈壮观，给人惊天动地的强烈震撼。
　　4．“起橹号子”。当船儿逆水行驶时，为了加快航行速度，船工一组上岸拉纤，一组船头划桨，岸边和船头一唱一和，在高亢奔放的歌声中，拉纤船工迈着坚定的步伐，艰难向前，起橹曲调因而形成。
　　5．“慢橹、摇橹号子”。当船儿行至终点，离码头越来越近时，船工们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眺望家园，在辽阔舒展的慢橹歌中结束了艰辛漫长的航行，登岸与家人团聚。那悠长的音调犹如心中对亲人的呼唤。
　　酉水船工号子完整的形式，描述了出航放排到凯旋归来的全过程，形象地展现出船工从风平浪静的航行到遇到风暴、过险滩、最后战胜风浪，描绘出一幅幅气势磅礴、动人心弦的画卷，也体现了酉水船工号子结构紧密的形式美。
　　
　　（二）演唱形式的即兴美
　　集体劳动形式决定了酉水船工号子的演唱形式。船工们通过号子做到齐心协力、同一节奏、统一力量，它的演唱变化多样而且都是即兴创作，演唱形式的即兴美因而形成，它有独唱、对唱、齐唱等形式。通常有一人领唱，领句唱歌词，和句唱虚词，多语言少；领唱者是号子指挥，众位船工在演唱中应和，由此形成了一呼一应、前呼后应、一问一答、前问后答的一领众和的演唱形式。常见演唱形式有：“半句和腔”“一句和腔”“一小节和腔”“联句式和腔”“交错重叠和腔”等。如：富有动感的摇橹，时而领号长和句稍短，且时而高唱时而吆喝，和部始终从弱位插入应和，短暂、急促、铿锵有力，整齐统一，即兴成歌，即景抒情。特别是在水流湍急水域演唱的催橹号子，领号和句都稍短，节奏鲜明短促，上密下疏形成对比，烘托出紧张的气氛，使船工精神振奋，不畏艰险闯过一道道险滩。
　　
　　二、酉水船工号子的语言美
　　
　　酉水河横贯湘西“歌海”这块民间文艺神地。湘西劳动人民以歌传情、以歌代言、以歌咏志，酉水船工号子是湘西土家族民歌中蕴藏着美的珍珠，而曲美与词美是密不可分的。因此它的艺术美又体现在歌词的即兴创作上，蕴含着艺术语言美。歌词既有长篇叙事诗，也有短小口语化的生活歌。长篇叙事诗由七言四句为一组延伸而成，短篇多七言四句、七言六句。歌词讲究韵脚、韵律，常采用比喻、夸张、拟人等手法，生动地展现了酉水的地理风貌、民情风俗以及船工的辛酸生活和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独特的风格，散发出阵阵幽香，将土家汉子豁达、质朴、顽强的性格，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一）语言的形象美
　　黑格尔说:“美只能在形象中见出。”②真挚的感情是很难用抽象的概念来表达的，只有具体、生动、形象的语言，才能将抽象的内心感受抒发出来，没有语言就没有文学，也就没有深沉而淳朴的酉水船工号子。语言美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高度形象化语言是其艺术美的重要特征。
　　巧用善用比拟是语言形象化的一个最重要的表现手法。巧妙地将那难言之情、难状之貌及言外之意，含蓄地表现出来，给人鲜明的形象和丰富的意想。如：由七言四句延伸而成，至今在湘西永顺县广为流传的长篇叙事诗——摇橹号子中的开头四句歌词：
　　白河船，生灾难；进口就是燕子滩；白箭头，是小街；美女正坐梳头岩。
　　这首词表面上只是叙述了船儿行驶的具体位置，“燕子滩”“梳头岩”，实际有很深的喻意，歌手在这里像是绘景，实则抒情；通篇不着一个“爱”字,也没有“海枯石烂”之类的山盟海誓之词，却借助“妙合无垠”的比拟，把“燕子”比喻成“美女”，巧妙形象地描绘了土家汉子恋爱中那深沉而炽热的感情。
　　在酉水船工号子里，歌手们也常常运用移情、移物拟人的手法来加强语言的形象性，这也是常用的语言美表现手法之一。如：湘西保靖县的“拖木号子”中的四句：
　　小菜出在王草尾，萝卜出在和尚洲，买菜大姐你莫捱，对门有对鸳鸯岩。
　　“鸳鸯岩”本是无情之物，无所谓悲伤、喜欢，在这里歌手却给岩石赋予人的情感，移情于物，使岩石具有人的喜、怒、哀、乐，体现了船工向往爱情的情感，使无情之物都为之动容，可见其情之悲切。巧妙地运用移情拟人手法，使船工号子文辞活跃，语言形象，从而大大增强了语言感染力。
　　
　　（二）语言的抒情美
　　1.形象化的夸张是语言抒情美的重要表现手法
　　酉水船工号子在歌词的口头即兴创作上，体现了歌手对生活的深厚感悟，从歌手的灵魂深处流出，歌手们常运用形象化的夸张手法，对事物进行“言过其实”的扩大或缩小，从而有意突出事物的某种特征，含蓄地表达歌者的强烈的内在感情，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土家族劳动人民质朴、高尚而纯洁的感情。如：湘西永顺县“拖木号子”——“要把梓木拖下水”中的一段：
　　末船哥哥你莫捱，头船拢了送亲岩；送亲岩，黄牛滩，虎王正坐猫儿山。
　　末船哥哥你莫捱，黄狗恋窝吼一吼；船儿拢了鸬鹚岩，八部大王在江口。
　　这首词表面上是叙事，实为抒情。“捱”为湘西方言，有“等待、迟缓、磨蹭、忍耐”的意思。“送亲岩”“黄牛滩”为酉水河险滩名称。船工将自己比喻成“黄牛和黄狗”，将媳妇比喻成“虎王和八部大王”，含蓄地将自己思念家人的情感，惟妙惟肖地展现出来，达到了含蓄委婉、耐人寻味的效果。深刻地渗透出船工生活的艰辛，同时使人联想起勤俭、泼辣的土家族妇女形象。
　　2.语言典型美是语言抒情美的又一重要表现手法
　　语言典型美是从取材方面来探讨，即取材单一具体，意境的设计、联想的驰骋，都以基本情思为中心，看是一个单一的题材，却往往能形象地反映歌者的所思所想，以一事一咏为主，通过具体的有代表性的典型的情思，从而使语言具有思想感情分量，结构完整、形象生动、意境深远，是酉水船工号子从内容到形式的成功所在。语言典型美的特点是语言的直叙性。如：湘西龙山县土家族“慢橹号子”中的歌词：
　　船工浑身都是胆，不怕激流和险滩，建设祖国立功劳，乘风破浪永向前。
　　这是由七言四句构成的短小口语化生活歌，注重韵脚、韵律，以祖国为基本情思的单一题材号子，表现了船工对美好生活的赞美。直叙的语言体现了语言朴实典型的抒情美。
　　
　　三、酉水船工号子的音乐美
　　
　　酉水船工号子内容丰富、形式活泼，其艺术特色富于形式美、语言美，更富于音乐美。歌词十分讲究节奏和韵律。既是诗，又是歌，可唱可念，朗朗上口，具有节奏明快、旋律优美的特点。旋律的发展围绕宫、商、角、羽、徵五音的进行，材料简单却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与水上生活气息，在音乐上刚毅、粗犷、豪迈，它是音乐化的语言，因此音乐美是酉水船工号子艺术美的主要特征之一，而这里主要在音列结构和旋律上探讨酉水船工号子的音乐美。
　　
　　（一）音乐的旋律美
　　酉水船工号子，多以四声羽调式和五声徵调式为主，宫、商调为辅，无角调式。曲式多种多样，常见的是四句体结构；在演唱中以完整的单曲重复、扩充、压缩的手法扩展为乐段，通过反复吟唱主导句，深化了主题音乐形象。常在句首或句中添加衬词，前有前腔和后有尾腔，形成完整的曲式结构。特色音列是构成旋律美的基础。
　　特色音列是歌词语言美的载体，也是旋律美的主要内容之一。酉水船工号子的特色音列，基本为以下三大类型。
　　第一种类型，由小三、大二、大二、小三度构成的（la、do、re、mi、so）五音列构成。上船、摇橹、起橹、慢橹四种排号都是由此类型构成。此类型在酉水船工号子里运用最多，旋律简单质朴，具有口语化的特点，以平稳的下行进行为主，窄音域，窄音列；常出现四五度的旋律跳进，无大跳，尾句均落在主音上结束，给人沉着坚定的美感，下滑音巧妙地渲染了感情，使旋律增色不少，语言朴实美，旋律优美。　　第二种类型，由小三、大二、大二度构成的（la、do、re、mi ）四音列结构。在划桨号子里常常出现。如谱例（1）：
　　
　　这首号子歌，语言严谨，音节一环扣一环，环环紧扣，一韵到底，语气流畅，从而使歌曲的旋律回旋往复形成一种回肠荡气的旋律美。
　　第三种类型，由大二、小三、大二度构成的（re、mi 、so 、la）四音列。酉水催橹号子就属于此类型，歌曲无歌词，仅有四个近似喊叫的虚词（噢、哈、呀、），犹如船工在波涛中狂喊，气势豪迈。如谱例（2）：
　　
　　下面是谱例（1）和谱例（2）的音程分析统计表格：
　　
　　表***显示了谱例（1）谱例（2）中的七十五个音程，曲调中没有出现小二度，所以是典型的民族五声调式。它有四音列和五音列结构，其中五音列结构在歌中最为常见，说明了酉水船工号子调式的独特性和多样性。
　　
　　（二）音乐的节奏美
　　酉水船工号子的旋律美还体现在典型结构的节奏上，节奏美旋律美的重要内容，以七言四句式的酉水船工号子为例，每句字数整齐、节拍也大体相同。一般是每句八拍，每小节二拍，节奏节拍按七字句歌词的音节作多样形式的变化，因此归纳为如下的节奏型：
　　1．中庸平均型。此种节奏在谱例上体现：如谱例（2）催橹号子就完整地体现了此种节奏。船工喜欢用脚踏板踩出此类节奏，此节奏型并扣摇桨、划桨等劳动强度。节奏强烈、律动规整，强弱交替均匀、准确，在音节上整齐具有统一的节奏美。此类型节奏在酉水船工号子歌曲中出现较多，而切分等复杂的节奏运用很少。
　　2．短长型。在结构上自由、灵活、节奏鲜明，唱起来抑扬顿挫、高低疾徐，体现了节奏多变的典型节奏美。如谱例（1）划桨号子就出现此种节奏，当然还有个别的类型，在这里就不全部举例。节奏变化与歌曲旋律构成密不可分，二者有机地结为一体，构成了酉水船工号子音乐美的结构框架。
　　结语
　　酉水船工号子是湘西土家族人与大自然搏斗相碰撞产生的精神产物，它的艺术美源于民间的劳动创作，它具有文学、美学、劳动美学、音乐学的美学特征，有跨学科的文化艺术研究价值。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民族民间音乐文化遗产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高度关注。随着湘西山区交通的日益发达，航运渐渐萎缩，酉水已由湘西的水上丝绸之路，演变为土家族地区重要的旅游开发项目。而古老的酉水船工号子渐渐失传，因此保护和弘扬土家族优秀的音乐文化遗产迫在眉睫，研究酉水船工号子的艺术美，让更多的人了解它并挖掘它，使之成为中国乃至世界音乐文化遗产的瑰宝。（04C505）
　　
　　注释：
　　①《龙山县文史资料第二辑》龙山县委会.1986.9
　　②《美学》第一卷黑格尔[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8
　　
　　参考文献：
　　[1]胡炳章《土家族文化精神》 [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3
　　[2]颜家元《湘西歌谣大观》湖南文艺出版社 ISBN7—5404—0590—0
　　[3]张前、王次《音乐美学基础》 [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 1992.5
　　[4]田世高《土家族音乐概论》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8 .ISBN7—81056—653—9
　　[5]吴荣发《湘西土家族苗族民间歌曲乐曲选》 [M].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3.5
　　[6]李绍明《川东酉水土家》 [M].四川：成都出版社,1993年
　　[7]谱例选自《湘西民歌精选》张淑萍、王跃辉.吉首大学乡土教材之一，19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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