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玉璧(新石器时期,公元前3200年)杭州南宋钱币博物馆藏
司马迁《史记·平准书》中说:在秦始皇统一货币时,“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司马迁这里所指的珠玉,在秦统一之前,应该作过货币。战国先秦时铸造的铜质货币,还直接把“珠”作为圜钱“珠重一两十四”的币名。
文献记载,历史上珠玉不但是货币,而且价值还高于黄金和其他金属货币。《管子·国蓄》曰:“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
古代珠玉,狭义指玉珠。晚清学者俞樾在《玉佩考》一文中说:“古人所谓珠者,实皆以白玉为之。”而在广义上,珠玉既是指圆形有美石之称的玉,也包括光洁圆润贵为饰物获得珍珠之名的真珠。
那么,珠玉作为“上币”时,它的价值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庄子《列禦寇》记载的“千金之珠”,与《韩非子》所说的“千金之马”和“千金之象(牙)床”同价,冠以“千金”之值。而特别大的“隋侯之珠”,则价为万金。
甚至最贵的珠玉,还可以换取城邑一座。春秋末,《左传》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载,宋国桓司马向魋因为卫大叔疾归附献美珠,竟以一个城邑给贡献者。宋国国君闻知有此珠,意欲索要,竟不肯献出,为此不惜得罪国君。
由于良渚玉璧在很长一段时间被误认为是汉玉,自然也不会跟货币有任何联想。然而后来情形发生改变。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考古工作者发现,以往认为是汉代的玉璧,却出现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良渚文化遗址。于是,研究者把“珠玉为上币”的探索目光,从夏商周向前推进一千多年,集中于货币的起源问题上。
货币起源问题,是一个千古之谜。南宋洪遵《泉志·序》曰:“泉志兴,盖自燧人氏以轻重为天下,太古杳邈,其详叵得而记。”这本堪称世界上流传年代最久的钱币学专著,800年前洪遵在著述时,对钱币起源问题,也因年代太过久远,详情不得而知。著名货币史学家彭信威先生,因在世时“历来也不见有大量的玉片出土”,而难以对“珠玉为币”做出评论。
1986年,余杭反山11座良渚文化大墓出土随葬玉璧125件。其中M20、M23均出土四五十件。于是,“玉璧作为财富象征物”的看法在考古界形成。
尤其在随葬玉璧中,直径最大、制作最精美的高品质玉璧,专门置放于墓主人的头部、胸部和腰间;而那些为数众多、直径偏小、厚薄不匀、又制作不精的玉璧,全都堆放在下肢和脚的附近。从这一发现,研究者除了良渚玉璧的祭祀功能外,再一次把目光定格在5000年前良渚人的财富价值观念上。
1991年夏,时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中国钱币学会理事长的李葆华先生来到杭州,提出了“良渚玉璧与中国钱币究竟存在什么关系”的讨论;
1997年冬,“良渚文化玉璧专题学术研讨会”在杭州举行。研讨会收到论文19篇。有学者称,论文“全面反映了良渚文化玉璧的研究成果”。时任中国钱币学会学术委员会主任李学勤教授来信说:“探讨玉璧功能意义深远。”
古良渚人把玉璧和磨光未开锋石斧,与死者一起随葬,首开葬俗之风,如同夏商周时期用贝币随葬成堆瘗贝的风俗。良渚文化时期用玉璧和石斧瘗葬——夏商周用贝币瘗葬——战国与汉朝用陶泥仿制钱币瘗葬——魏晋用纸冥钱瘗葬——汉、唐、宋、清用昏寓钱瘗葬,上下五千年,其葬俗和性质,乃一脉相承。
古良渚人存在“班”璧分割习俗。夏朝有分割玉的专用名词“班”。1978年发掘的寺墩良渚文化M3,有21件玉璧是破碎后埋葬的。这21件玉璧被班成八块、六块、五块、四块、三块、二块不等。这类“班”璧分割,或许与原始支付有关。俗话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破碎后的玉块,因材质高贵,仍存在价值。这种分割现象,在国内外货币的流通环节中都有发生。东汉五铢钱一凿为二使用,内心称“剪边五铢”,外围称“綖環五铢”;南宋金银货币价值太大,流通时常被剪成小片、或截成小块使用。这类原始分割法,是货币流通环节支付手段的“返祖”现象。
虽说良渚文化社会经济形态尚待深入研究,借用西周至春秋战国时期以及民族志的相关资料,或可获得启示。西周早期亢鼎铭文,直接记录了买卖交换一颗价值约90贝币的大型珠玉;鲁桓公元年(公元前711年),郑国有过一次用璧交换鲁国许地的买卖;战国时期的赵国和氏璧,因其质料名贵来历极不平凡而可换取十五座城池;还有,桓公“聘使八使者”, 拿璧“以给盐菜之用”。上述交易,虽然带有偶然性,玉璧或石璧在发挥媒介作用时“转瞬即逝”。因此,它们执行流通手段的职能是初步的、十分有限的。有意思的是,在太平洋罗林群岛的雅浦岛,如今还保留着当地居民称为“分”的石头币。
(作者系杭州南宋钱币博物馆馆长、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