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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一个墨荷王:旅美画家石墨印象(作者:胡展奋)

中国画,从来没有入驻加州的政府殿堂,如今,通过全美博物馆专家的两轮无记名投票,这项将近两百年的纪录被一位杰出的中国画家打破了。

2008年的1月9日对美国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市来说,是一个凝视中国的日子。经过两年多的征集遴选,他们决定这一天正式“奉迎”一幅中国画家的大型作品《风暴前夕》。

  加州时间晚上5点,萨市会议中心的迎宾大厅突然华灯齐放,鼓乐齐鸣,100多位加州名流出席的剪彩现场,由萨克拉门托市市长希瑟·法戈主持《风暴前夕》的永久收藏典礼,当投影屏缓缓移去,365×145厘米的《风暴前夕》蓦现真容时,有过片刻的静场——

  希瑟·法戈市长充满激情地说:我们非常看重这一刻。有史以来,由于偏见和隔阂,中国画,从来没有入驻加州的政府殿堂,如今,通过全美博物馆专家的两轮无记名投票,这项将近两百年的纪录被一位杰出的中国画家打破了。

  他就是石墨先生!

  并非“惯性”的荣誉

  事实上,在《风暴前夕》入驻“会议中心”之前,最为美国艺术界折服的是“夸克艺术博物馆”对石墨作品的永久收藏。

  美国著名的“夸克艺术博物馆”具有180多年的历史。之前,丰富的馆藏中并无一件现代中国艺术品。

  2004年的夏天,萨市艺术委员会主席莲达·布龙女士致电“夸克艺术博物馆”馆长斯加先生,希望他来看看一位中国画家的作品。

  但电话那头的反应却出奇地冷淡和矜持:抱歉,我对中国画没有一点兴趣。“夸克艺术博物馆”也从不收藏现代中国艺术品。

  “可是不!您一定得来看看!”斯加先生的印象里,莲达·布龙女士从来没有如此执著过。

  那是一个不算太热的夏天,但是斯加先生看着石墨的作品《力量凝聚》时,鼻尖却聚满了汗珠:“西方经典的要素您都有了。”斯加嗫嚅着说,“色彩、造型、透视,但是,您还有我们所没有的东西……除了东方特有的哲学,从作品的可视性里,还可以看到隐藏于作品深处的可称之为‘新东方表现主义’的东西……”

  他认为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能够代表东方水准的现代艺术品。但要想作为馆藏就颇费周折。

  据美国相关法律规定,作为国宝级的收藏品必须通过严格的审核制度。其中有两个必走的程序:必须经两轮由专家评委组成的评审委员会的无记名投票决定;第一轮,由州艺术专家委员会的7名成员进行无记名投票,第二轮再经全国博物馆专家评审团无记名投票决定。

  虽然“时间长,关卡严”,但《力量凝聚》在两轮投票中,都以全票通过,成为夸克艺术博物馆首幅被永久收藏的中国水墨画。

  有鉴于此,2005年5月25日的“萨克拉门托蜂报”(当地主流报纸)用两大整版的篇幅全面报道了石墨先生的绘画艺术及在美生活。事实上,旅美之前,石墨在国内已经很有知名度,人称墨荷王。今年,因为回国筹办“个展”,我们才有机会和石墨进行面对面的访谈——

  《新民周刊》:您的画在美国被“永久收藏”和长篇报道,有人以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石墨:这是因为你不在美国,无法感受西方绘画界长期来对中国画的无知和忽略不计……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画家,一听到那些轻慢的评论,就像被“刺毛虫”蜇了一口——什么“中国人一辈子就会玩线条”、什么“水墨笔画等于零” ……如今,他们国家级的专家委员会通过了一幅水墨画的评审,并决定永久收藏,我认为是中国画的胜利,而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成功。

  《新民周刊》:恕我冒昧——您不认为有的评选可以通过“某些运作”达到预期的效果吗?

  石墨:也恕我冒昧——这是您以及很大一群国人的惯性思维,以为那里也什么都能搞定!告诉您,这是做梦!就连“ 水门事件”那么隐秘那么强势的一方都捂不住,您一幅画的评审要是作弊的话,,找死去吧!

  记者:好吧,我努力试试非“惯性”思维——那篇报道是怎么回事?

  石墨:从你的眼睛里我还是看出了“惯性”。加州人都知道,那是一张主流报纸,但不是一张专业报纸。我认为它的报道有两层意义:第一,改写了中国人在当地总是被“同情”被“慈善”的态势,这是它第一次正面报道一名成功的华人;第二,转达了美国绘画界对中国水墨画的敬意。

  他们的报道形式很特殊:除了一个文字记者采访我,还有一个摄影记者住在我家,对我进行24小时全程拍摄——从早晨起床起,送孩子上学、回家煮咖啡、阅读、绘画、运动……直到就寝——哈哈,我劝你的眼睛不要再“惯性”啦,你要是塞钱给他们,那就是侮辱他们,当场走人!

  记者:听说你独创了“积墨法”?谈谈你学水墨画的由来如何?

  石墨:我运气好。很小的时候有过难得的机遇——5岁学画,师从张大千的弟子刘侃生先生,我们住在兴业路、黄陂路一带,当时上海绘画的名家都住在附近,出弄堂,左走是张大壮,右走是刘海粟,往南合肥路是张充仁,再西南昌路就是林风眠……其余陆俨少钱君匋程十发和著名演员赵丹的住所都在附近,我的老师牵着我成天串门(我叫他爹爹),可是好景不长,“文革”开始了,几乎所有的艺术家都被打成了“牛鬼蛇神”,但是这伙人本性难改,而且技痒难熬,不但瞅空就要偷偷“动手”,而且相互间还要交流“情报”和“毒草”,问题是“坏分子”是“不许乱说乱动”的,怎么办呢?刘海粟最“滑头”,打起了孩子的主意,某天碰到刘侃生就匆匆地说,以后有什么“生活”统统叫阿纬(我的小名)过手,人小鬼大,没人注意……

  就这样,我成了“坏分子”的“快递员”、勤务兵。

  那是1969年前后,我9岁了,“文革”(对我)最大的“好处”是不用上学,我就成天穿梭在老人们之间,知道了太多的逸事,也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因为是小孩,“造反派”不防我,素有门户之见的老人们也不防我。

  诸老中,雕塑大师张充仁最可怜,全家被造反派强迁进一间亭子间,但他还是整天玩泥巴,一张桌子,一半是饭菜,一半是泥巴,每完工一件,就用红漆打上大叉,表示供批判之用。我跟他学雕塑,寻找空间的感觉;跟林风眠学画最是心惊肉跳,他是惊弓之鸟,每次画画,都像做“贼”一样,额头青筋暴凸,突突地跳,一听敲门,就先把画藏起来,两只脚像弹琵琶,总是叫我伸头看看,是熟人就开门,反之就推说不在家。

  即使在逆境中,刘海粟还是最洒脱,每每摸着我头塞块糖:阿纬,来,送“密电码”有功!鸟的翅膀要这样画,雄鸟的羽毛是尖尖的,雌鸟是圆圆的,不信你去把鸡毛掸子拿来我指给你看……

  陆俨少一旦心情愉快的时候,传授心诀最无保留:阿纬,记牢了,画兰花,不是画草,是画一个清高的人……最难画的是叶子,开头两三撇,还可安排,等到一大丛了,就极其困难了,一不小心,就变成乱稻草……兰叶,要有临风吹着的感觉,那才是“君子”。

  他们新画的“毒草”,常常叠成书本大小,塞进我的书包,送到各处画室,再把对方的“读后感”捎回来,那些“读后感”一定很“八卦”的,因为他们常常当着我的面读字条,读着读着就开骂对方“伊懂点啥!”“瞎七八搭!”或者“这倒还是一句人话”,“自说自话,侬倒来试试看!”

  老先生的骨子里,都是相互不买账的。

  刘海粟、陆俨少、林风眠、张大壮、唐云、程十发、张充仁、钱君匋——每位大师都有自己的造诣,混久了,好比浸在他们的“老汤”里,不知不觉地受到“毒害”,这样的来往延续了近10年,一直到我18岁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

  我不知道人间是否还有比它更温暖的“老年大学”,反正我后来的绘画一定和老人们的影响有关——我的确是非常幸运的。

  亦中亦西积墨法

  如同斯加先生当初面对《力量凝聚》所感到的愉悦,我们现在面对《风暴前夕》的画页,也感到一种愉悦。

  荷塘上,荷叶田田如翡翠,玉莲怒放胜白雪,有莲房垂垂,锦鳞游泳,有碧波荡漾,蜻蜓点红……

  古人荷花诗云:临波照晚妆,犹怯胭脂湿。

  如此恬静欢愉的场景,是大风暴的前夕吗?是的。风起于青萍之末,雨氤氲于础润之时。画面上所有的细节——水汽、叶晕、鱼浮……其实都在微妙地暗示着我们,一场狂风暴雨正在绮丽安谧的表象下集结……

  这就是“积墨法”所独具的表现力:一幅静止的水墨画凭借糯绵醇厚的笔力,突破了传统中国画的“寡淡醪薄”,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制约,让你从静态感受动态,从当下想象未来,由层次感受立体。

  石墨的“积墨”,除了得力于“八老”的影响外,更得力于积年累月地对明末大家“石涛”的手追心仪,和石涛一样,他喜用重墨、黑墨和湿墨,“黑墨团中天地宽”,但可贵的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自创了“滴墨”和“甩溅”之法,那就是糅合印象派的手法,“先骨架,后泼墨”,根据纸的张力,控制水流、墨流,中间留出纸的本色,反复地添墨加色,不断堆积,加水流淌,背透重墨而又游刃有余,间缀几条活泼悠闲的小鱼,产生一种水波潋滟,荷叶翕颤的效果。

  石墨说,“匠气”是画家最忌的。记得30年前去唐云家,恰好有人送来一幅虚谷的原作,破破烂烂的,却索价2500 元。

  那时侯的“2500元”可是不得了的数字。可尽管翻箱倒柜地凑钱,唐云付钱还是毫不心疼。石墨问:虽然是名家,但是……好在哪里呢?

  唐云极其严肃地瞥了石墨一眼,命人当场把画挂了起来,指点着石墨,拂袖一挥:没看到吗,一股清气!

  侬今朝下午的功课就是给我读虚谷四个钟头,好好领会什么叫清气!

  自那以后,石墨作画,时时不敢“忘气”,当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大概也是深受前辈的影响,细看石墨特制的画笔,猪鬃、狼毫、鼠须、羊毫,竟然四物相糅,聚成一笔。

  是标新立异,还是另有一功?

  石墨说,哪里来什么标新立异?“积墨”画法是苦力活,吃功夫,这“四物”好比中药“四物汤”,各有妙用。猪鬃,取其弹性;狼毫,取其韧性;鼠须,取其细腻,而羊毫则因为是山羊颔下的一撮,取其“丰水”,也就是吸水功能极好,没有组合就没有“积墨”。

  赤子之忱赤子心

  应“上海市春季艺术沙龙”之邀,石墨将于4月19日在“刘海粟美术馆”举行“天界石墨当代艺术展”。

  个展前夕,我们有幸在他上海的画室“得泉阁”先睹了部分作品。

  令人意外的是,画架上没有荷花,也没有近年来使他声誉鹊起的“达摩系列”,而是以人物为主的、传统文脉加上综合素材制作的具有现代表现主义风格的水墨画。

  说是“水墨”,其实颜色十分鲜艳,而且色系异常丰富。

  记者:看上去,这次“个展”,你投入很大。听说为了追求敦煌壁画般的鲜艳效果和恒久稳定,你使用了大量的矿物颜料?

  石墨:敦煌壁画逾千年而色彩依然,用的就是矿物颜料,张大千生前喜用矿物颜料,而且喜欢请童子研磨,我如今可不敢“雇佣”童工,为求工艺到位,只好去了日本。目前,也只有在日本,还保有经典的矿物颜料配方和传统的手工研磨水准。这样一折腾,光颜料的采购和制作就花了50万元人民币。

  记者:这次投入为什么不计血本?而且不见了荷花和达摩?内心似乎大起波澜?

  石墨:(长叹了一声)自去年回国,身心俱受震撼!觉得应该暂别“士大夫”(荷花)的世界而高扬一个中国人的责任心和公德心!

  记者:我看你这次个展作品《天鹅》,油画,却呈现强烈的泼墨效果,修长的颈部,或矜持地侧向右方而欣赏着自己的羽毛,或俯向水面,顾影自怜。自然,画意有所寓指?

  石墨:被气的!我希望国人自爱。近年来,一些国人在国外的表现很不像话。一次,美国的尤西·戴维斯大学请我演讲,之前,有一位自称“北京人士”的先我而演讲,令我震惊的是,好好地讲着,突然大骂起中国人来,那幻灯,仔细一看居然都是从电影《洗澡》中截取的猥琐画面,却大言不惭地声称是当下的记录实拍。

  我不禁拍案而起。向他指出:第一都是电影镜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中国,根本不是所谓的当下的“纪录片”,没有真实性可言;第二,一听你口音就根本不是什么“北京人”,请知道羞耻,不要自暴下体,取悦洋人,中国人的主流远远不是这样的!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现场的老外听了我的慷慨陈辞居然纷纷鼓其掌来,一个个站起来和我握手,那自称的“北京人士 ”见状马上溜得不见踪影。

  还有一次,在旧金山机场,候机时,我看见一位颤巍巍的美国老太走来,赶紧让座,没想到一个宁波口音的中国人竟然抢过来一屁股坐下,大声呼唤他的领导享用,我见状大怒,厉声叫他站起来:我也是宁波人,我们宁波人一向最讲礼貌和“ 规矩”,你这样的所作所为,哪里还有一点点宁波人、中国人的味道?!

  “那人虽然尴尬地走了,我的心却久久地刺痛,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毛!拜金、奢侈、贪婪、纵欲、物质至上……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包括《天鹅》在内的一幅幅的新作也就这样酝酿出来了……”

  我们注意到,石墨说着“美国往事”声调忽然高了许多。

  “但即令如此,我们还是不明白,类似的画为什么非用矿物颜料不可呢?”

  我指着离我最近的一幅重彩水墨画发问。红蓝相间的大背景,摩肩接踵的大厅,一张“春来股市绿如蓝”的脸死死地盯着前方模糊的红绿色斑,周围是隐隐狂躁着的人群……

  它叫《股民》。石墨说,去年春天回国,正值全民炒股,就连空气也像霓虹灯,时红,时绿,那一刻便永远感性地烙在他的心底。

  “向往财富没有错,但是过度追求就可怕了。”说到这里,他挥起画笔直指窗外:为了炒股而借高利贷、抵押房产、卖车卖表……这不是疯了吗?!人生,除了财富,就是财富吗?

  一个半抽象的大款,面目猥琐而大腹便便,搂着一名丰乳肥臀的女郎,淡褐色的背景下,女郎贴过来的脸只具一目,而且旁若无人地火辣地注视着大款,另一侧无目并且边界残腐。

  它的标题是《傍》。欢场瞬间的印象。

  另一幅叫做《西门大官人的遗响》的重彩国画,初看不知所云,细看,忍俊不禁,蓝绿色的背景下,分明是当下憧憧男女,郁勃情色的迷离写照,一具棕色的躯干和粉嫩的胴体正模糊地放纵着……

  他们正在完成着当年西门庆不曾完成的遗愿吗。

  曾经很“出世”的石墨,如今非常“入世”地用画笔呼喊着,希望社会重铸现代国民的理想人格,大概人在海外的缘故,看到同胞“拜金、奢侈、贪婪、纵欲、物质至上”,他就格外焦虑:“那是人家走过的破路啊。”

  架起画布,他用猩红的玛瑙红猛点一轮没有完成的红日,然后天空亮了,大海也亮了。

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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