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山石（以下简称“全”）：我从小喜爱音乐和美术，可是父亲却希望我成为一名照相师，因为在杭州这也是个新行当，可以早日赚钱养家。可我的理想却是当画家，或者是音乐指挥家。就在父与子两代人就人生和理想诸问题开始争论的时候，1949年冬天，机会来了，正巧国立艺专春季在杭州招生，我立刻兴冲冲地前去报名应试，居然被录取了。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就这样，我走上了从事美术工作的道路。
李：一路走来，在艺术道路上的点点滴滴给了您什么样的感受？您最想跟别人分享的是什么？
全：从艺半个多世纪，有过欢乐，也有过痛苦，既艰辛又愉快。一个人能从事自己喜爱的事业，那是最幸福的。我最希望别人共享我从生活中所发现的和创造的美！
李：您的创作大致可分为几个时期？谈谈每个时期的代表作品。
全：我的创作和研究大体可分几个阶段：
A、学院阶段。从1949年—1960年，先在国内美术学院本科学习，毕业创作油画《三月九日》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参加了全国美展。但那时基本上不懂色彩规律，更不懂油画材质的运用，只是用油画颜料画素描，只能说是“土油画”。1954年国家选派我去前苏联学油画，通过6年的学习，懂得了油画中的色彩关系，也懂得了油画语言的运用，在一系列当年习作中得到体现。毕业创作油画《劳动之歌——领袖和群众共劳动》比在本科毕业时的作品有着根本的改变，能运用油画的语言表达主题思想。作品收藏在列宾美术学院。
B、历史画阶段。1959年我回国实习，正逢中国革命博物馆建馆创作，从那时起直到文革结束，我主要是接受国家委托的命题创作——主题性，多人物的历史画创作，先后画了《前仆后继》、《英勇不屈》、《井冈山上》、《八女投江》、《娄山关》、《历史的潮流》等，留存在国家博物馆。
C、新疆阶段。文革后结合教学去新疆考察，爱上了新疆，因为那里很适合画油画，从此我经常去新疆写生，先后已有十多次，创作了一系列反映新
疆少数民族生活的肖像画和风情画，如：《维族建设者》、《民乐》、《手工艺人》等。着重探索写实油画如何具有时代、民族和个人特色。我作了各种尝试。
D、考察西方油画阶段。1990年我离开工作岗位后有条件到西方研究油画本源，十年中我几乎一半时间在欧洲，主要研究油画的来龙去脉，研究西方油画的发展和变迁，几乎天天在美术馆里或与朋友交流，很少作画。空余时间看书，也编写介绍西方油画的书籍，那是这阶段的副产品。
李：您在从事艺术的道路上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全：1979年我带研究生和青年教师去敦煌考察。敦煌石窟中绝大部分壁画都是以线描加重彩即单线平涂的描绘方法。这也是我国广为流传的传统的绘画表现方法。可是在敦煌个别石窟中的壁画却有另一种描绘方法，这是我以前不知道的。画面的描绘方法是以团块、明暗加高光，注重体积的表现，有很强的体量感，这种描绘方法与西方的油画一脉相承，使我很吃惊——从东方发现西方。
东方人观察事物和描绘事物的方式与西方人是不同的。这种以团块、体感的描绘手法是属于西方人观察的方法和表现方法。早在北魏时期的中国壁画中却有如此的表现方法？！估计当年画工中可能有来自西方，至少也是从西域传来的那种，以渲染的技法表现物体的立体感。这种厚重、结实、粗犷、有力的表现手法遗憾的是未被广传和继承。现存的敦煌壁画中只是仅有的几个石窟里有这种描绘风格的壁画，许多北魏时期的壁画中有相似的风格，却不是同一种表现方法。
当年，我和常书鸿先生交谈中讲到敦煌艺术与油画结合时，他告诉我“法国画家鲁阿是受中国敦煌艺术的影响，当年敦煌复制品和照片曾去法国展览……”。常先生讲的这番话是否是事实且不谈，但鲁阿的油画风格令人想起北魏时期敦煌某些壁画是很自然的。敦煌壁画中那些以团块、明暗的塑造方法，注重体感，在风格上又以粗犷有力的黑线勾勒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这些与油画家的追求很易吻合。这座中国传统艺术的宝库——敦煌给了我许多启示，找到了一个不同于水墨画和单线平涂的“中国传统”，敦煌壁画既与“水晕墨章”的传统中国画手法有着巨大的差异，又保持着民间艺术的特有简约、质朴的写意风格，这正是“语言的中介”，影响着我的艺术实践，使我难忘！
李：您作为画家、美术教育家，您是怎样看待当今的美术教育的？
全：这个问题很大，涉及的面也很广，不是三言两语能表达清楚的，何况我长期脱离教育第一线，对现状了解得也不多。
当今我国美术教育发展很快，从办学的规模、条件、学科的设置等等都比以前有很大拓展，适应当今社会的需求。现在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美院办得像我们国家那样红火和有生机。我国的美术院校其规模之大、人数之多可称世界之最，一点也不夸张！
我国的美术教育是有成绩的。解放以来，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文革前以及文革后恢复高考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发展很快。那是不断整顿教学秩序、制定教学方案和教学大纲，不断改革，逐步形成适合中国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美术教育体系。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美术工作者，他们有扎实的造型基础和创作能力，在社会各工作岗位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事实证明我们的美术教育是有成果的。从当今世界范围来讲，我们国家美术院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在造型能力上是领先的，遗憾的是我们似乎并不珍惜这点。
对目前美术教学中我感到：
一是，缺乏按艺术教学规律办事。美术院校应有别于其他理工科大学，从招生到课堂教学，从教学设施到管理都应按艺术规律和艺术教学规律办事才好。
二是，当今艺术教育中在造型艺术学科绘画专业来说，写生基础有所削弱。在当今多元化的信息时代多样是必然的，但关键在质量。缺少培养出拔尖的美术人才。
我的看法可能很片面，只是一孔之见。
李：您对当前油画界的发展前景有什么看法，以及对现在油画发展现状的简单分析。
全：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油画发展迅猛、多元、多样，西方有的表现手法和风格我们几乎都有了。喜爱油画的和从事油画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年轻人对油画感兴趣和参加到油画队伍中的也愈来愈多。由于国家经济的发展，我国的油画市场逐步在形成。因此中国油画的形势大好、油画已被广大群众所接受。油画大有可为！
中国人很聪明，模仿力很强，学什么像什么，但创造力和创造精神相比之下就要差一些。当今油画需要向深处发展，各种表现形式和手法都存在一个提高的问题。对架上油画来说还是要在充分发挥和探索油画本身语言的基础上与时代俱进。
李：您除了画画之外还有哪些个人爱好，平时日常生活中是怎样去安排的？
全：我从小就喜欢音乐，音乐是我最好的侣伴，我偏爱西洋音乐，因为它和油画有许多相通之处。音乐常常给我带来力量、启示、喜悦和思索，也带来伤感和回忆。我不会因为看了某幅油画感动得流泪，可是音乐会使我掉泪。因为音乐比绘画有更大的想象空间，除了听音乐我爱去博物馆看画，读读书，每天骑骑自行车或游游泳锻炼身体，生活比较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