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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要不靠谱 岳敏君:不喜欢作品挂在展馆里

尽管作品在2007年创下了中国当代艺术品拍卖纪录,尽管因“描绘出了中国”而入选《时代周刊》“2007年度风云人物”,岳敏君还是坦言自己充满迷惑,“看不清楚”,“找不到真正的方向”。但他同时也乐于保持这种“不靠谱”的状态,因为那能让他的创作有更大的“自由度”。



  美国《时代周刊》不久前公布了其评选的“2007年度风云人物”,中国艺术家岳敏君入选。同一份名单上,除了普京,还有巴拉克·奥巴马和希拉里·克林顿等人。而岳敏君是唯一一个中国人,也是唯一一个艺术家。



  《时代周刊》如此评价岳敏君:“如果你认为中国与这个世界的现状和未来息息相关,那这位艺术家就是描绘出中国的人。”但岳敏君却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他还特别声明,自己是一个“反媒体”者。



  这位自称“不靠谱”的艺术家自1990年以来,就不停地在画布上画咧着大嘴呵呵傻笑的自己。如今,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领军人物之一,岳敏君的作品长期被市场追捧,不断在拍卖场上制造神话。 2007年10月,在伦敦苏富比当代艺术拍卖会上,他的《处决》拍出了59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4350万元),打破了此前由他自己创造的《教宗》3400万港元的中国当代艺术品拍卖纪录。



  2008年初,在北京宋庄的别墅式工作室里,岳敏君接受了《外滩画报》的采访。这是宋庄最大、最具设计感的一栋建筑,总面积达1000多平米。待客的客厅高大空旷,白色的沙发放在房间正中,墙上挂着两幅岳敏君去年新画的画。一幅画着红黑基调的迷宫,属于他2005年开始创作的“迷宫”系列;一幅画着草原上奔跑的马,是“场景”系列中的《我为祖国放骏马》。



  谈话中,这位“描绘中国的人”毫不客气的说出了自己对媒体的反感和不屑,因为他“厌倦了整天跟不同的媒体说着同样的话”。虽然自称“反媒体”,但天马行空的对话间,岳敏君还是善解人意地对自己做了总结:“总结起来是这样的:很不认真地对待社会、周围环境所赋予你的那些东西,但很认真地对待生命个体。”



  B=《外滩画报》



  Y=岳敏君



  我是反媒体的



  B:《时代周刊》把你评为2007年的年度人物,一同上榜的还有普京、奥巴马等人。对你的评价是:“如果你认为中国与这个世界的现状和未来息息相关,那这位艺术家就是描绘出中国的人。”



  Y:我不知道这事儿,他们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想他们说这话的意思是我比较贴近生活吧。因为我画的都是我在生活中体验到的一些东西。



  国外的媒体想了解中国,他们来到中国观察了解后,用自己的主观判断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他们可能觉得,这个画家画的比较符合他们心里的感受,所以就比较关注这个画家,我觉得可能是这样吧。



  B:知名的那几个外国媒体你都上遍了,BBC、CNN、《纽约时报》、《名利场》,现在是《时代周刊》,外国媒体对你感兴趣的都集中在哪点?



  Y:现在的采访都是这样的,都得从出道开始说起,套路都差不多,中国的外国的媒体都一样。我觉得现在媒体的趋同性都很强,没有特别有个性的或者不同的媒体。有时候一件事上午刚说一遍,下午又得说,我就都不想说了。



  B:我看他们写关于你的采访时,几乎都会说:这是一个话很少的腼腆的画家。



  Y:是,老说那些,讲过去啊,讲些故事啊。我没有什么故事,故事很容易误导别人。



  B:处在你现在的这样一个位置,你有话语权,你创造出些不同的东西,说一些新的东西,不就能扭转这种现状么?



  Y:这都是有利有弊的事情。有时候你说一些话的意图是这样的,但是说出去,到了社会上,同样的话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所以我觉得这些话不能够让人产生真正有价值的理解。我们看重这些报纸和杂志上写的东西,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动脑筋,而且信息在经过媒体时,也经过了处理,也可能正因如此,我们都比较相信报纸和杂志。



  B:处理成什么样了呢?



  Y:你想告诉别人什么,就处理成什么样。老想牵着别人的鼻子走。这挺无奈的,想的说的是这样,但最后出来的结果跟你想的说的都正好相反。



  B:都是误读。



  Y:对,不管你说什么,别人还是照样,该怎么着怎么着,不会有变化。不是有人说,他人即地狱吗?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了解别人,或者真正想要了解别人。就算一个人真的想了解你,他也是按照自己的愿望去了解。我觉得这都是很奇怪的,改变不了什么东西。



  B:“无奈”好像贯穿着你创作生涯的始终,开始就是这种态度,现在还是这样。



  Y:对,是这样。



  B:你跟方力均好像都是这样的,就像栗宪庭给你们贴的“玩世泼皮”标签一样。你建立了一套理论,或者说人生哲学,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不败”的境地,别人抓不到你的把柄。



  Y:是,立于不败之地。因为我首先采取的态度都是反媒体的,所以我在媒体上说什么话都是不靠谱的,而且媒体发表任何东西也跟我没关系。



  B:艺术评论家的话你也不听吗?



  Y:有时候我也难以理解他们说的东西。现在也没有一个特别清晰的标准,不像我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接触到的艺术。



  那时候,有一个从文革开始形成的标准在,所以很多艺术家在反这个标准的时候,就会比较清晰。现在比较混乱,因为谁的观点也不能够压倒另外一个人,这也是这个社会比较好的一个状态。没有谁说了什么话就显得特别重要。



  B:你就不想利用一下媒体?



  Y:媒体不靠谱处还在于,大多时候都是捧你,但是一旦有一个人说你不好,那所有人都群起而攻之。媒体是个挺大的系统,我掌握不了。但据我看,包括跟朋友聊的时候也会说到,在媒体中活跃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真的有点知识,稍对社会有益的人,我们称之为“贤达人士”。贤达人士与媒体的关系特别密切,懂得利用媒体,但还是在起好的作用。还有一个就是没什么知识文化,胡乱利用媒体的那些人,我们称之为“闲杂人士”。



  至于我自己,我不想在媒体中活跃,所以我就不属于这两种人。我希望我在被问到的时候,能用最平和的语言表达我的想法,别让观众激动就行。



  绘画需要不靠谱



  B:去年10月在美国纽约皇后区美术馆的个展反响如何?那是你在美国的第一个大型个展。



  Y:这个展览的主要内容是将2006年在何香凝美术馆展览的一部分作品,拿去美国展。大部分是2004年到2006年的作品,油画加雕塑,大概有30件。丹佛美术馆和一个美国的基金会,还有其他几个机构合作办的这个展。皇后区美术馆是纽约世博会的时候建立的。隔着千山万水的,我也不太清楚反响怎样。



  B:听说你就去纽约待了没几天,开幕式一结束你就溜了?



  Y:实际上我不喜欢看我自己的作品挂在展馆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会害羞,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有点像演员演了一个戏以后,他不想看自己演的戏一样。就怕自己再掉入到角色的感觉里去,表演时候的缺点也都放大了。我的展览我每次都去,但就半觑着眼睛很不认真地看两眼,不能过脑子,一多想可能就会发现缺点,或者被画面里的什么东西刺激到。



  B:可你家里这两幅大画不是挂得好好的吗?一幅“场景”系列的,一幅“迷宫”系列的,怎么就愿意看了?



  Y:挂在家里的不是面向公众的。我在美术馆,以观众的身份看自己的画所得到的那些感受,我觉得周围的人也都能感受到。就好像自己的内心被拿出来晾着,很不自在。



  B:“用偶像亵渎偶像”,这是在提到你和你的作品时被反复提及的一句话,但是你本人却似乎不是这么一个人。



  Y:我要说的都不在我的画面里面,都在画面后面,也可能是跟那个画面正好相反的东西。所以有时候你看着是这样的,但是后来想想不是这么回事,是另外的一个东西。



  B:能举个例子吗?



  Y:这个我自己也没深挖得很清楚,因为我觉得深挖得特别清楚后,我画画可能就没力量了。我就想稀里糊涂,因为这不能像科学技术或者逻辑推理一样,不然就是自掘坟墓,跳进这个坑就出不来了。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大的自由度。



  B:不深究,别人不会借此攻击你,批评你的作品没有深度吗?



  Y:我觉得现在的人都挺忙的,没有人有这个时间来批评你。特别有逻辑关系、特别清楚方向的作品很久之前就产生了,很多艺术家都这么做过,比如抽象绘画的那些人,制造一个观念或理论,然后在这么一个范畴里限制自己。当然他们做得很好,但是我觉得他们缺乏一种更富生命力的感觉。我现在恰好认为这些是要抛弃的东西,不限定自己比较重要。



  绘画有逻辑的成分,但毕竟是人的创作。所以绘画需要有人自身那种不靠谱的东西,比如所谓的精神,比如一些像恐惧、愤怒等情绪化的东西。过去的绘画把这些东西都排除掉了,缺乏人性。现在的艺术家可能更强调人性的东西,而表面上的风格则减弱了。有可能是这样。



  B:“傻笑”系列画了这么久,到今天有没有什么变化?



  Y:没什么特别的变化。随着时代和我自己的成长,它可能会衍生出新的含义。但我现在还是不想放弃。



  古代的东方有炼丹术,西方有炼金术,但是炼丹术到了今天是封建迷信,而炼金术却成了现代实验室科学的前身。我觉得如果有一批人愿意折腾,那在不对社会有什么有害影响的情况下,那就让他们折腾去好了。在这个不靠谱的折腾过程中,也许能够生发出你想象不到的东西。



  我也想要有这样的一种等待。我现在是在很不靠谱地的画这些东西,但它可能会给我提供一种新的思考。



  B:这种思考跟有商业关系吗?



  Y:没有,我就是想保持自己的节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找。



  B:所以你日常工作也保持着这种节奏?



  Y:每天10点钟开始,画到下午一两点钟,中午吃个饭,一天大概4个小时左右。中午的光线比较好,我喜欢比较清楚的感觉,所以我的画都比较清晰。而且我也不改,基本上就是一遍。



  不想束缚自己



  B:你客厅里挂着这两幅,是新作吧?



  Y:对。现在主要就是这三个系列:“场景”、“迷宫”,还有就是笑的系列。



  B:“场景”系列是由助手来完成实际的绘画部分的?



  Y:助手画、自己画都行,比较快,一般一个月就能完成一幅。



  B:“迷宫”是从2005年开始的一个新系列,最初的创作动机是什么?



  Y:我偶然看到一本给儿童看的迷宫的书。我觉得,在这个成人世界里,大人就是孩子的主宰,他们做这种迷宫的书,让孩子在里面找出口,或者画出通向财宝的一条路,诸如此类。我觉得这种做法来源于人类自身的系统。人类自有意识以来,就在寻找着什么。



  古代,他们认为要寻找天堂,于是生活的规则都是按照要去天堂的方式设置,然后从人小时候就对他灌输这些。作为个体的人,他的一生也是困惑的,他要学习知识,要寻找爱情、财富、成功等等,每个时期有不同的十字路口、不同的选择在等着他,总是处在一个寻找的过程中。



  文化也是如此,不管东方西方,不同的文化类型都在不同的迷宫中。我们整天琢磨来琢磨去,想着怎么才能走出迷宫,可真有一天走出去了,发现又进到另一个迷宫里去了。永远找不到真正的方向。



  美国很强势,他们利用科学技术似乎为人类指出了一个方向:以后坐着飞船去外星,建立一个新的社会。



  B:这个系列的开始是那幅《寻找恐怖分子》。



  Y:“9·11”之后,美国开始搜寻恐怖分子头子拉登,但是找到现在都没找到。为什么找不到?这是有原因的。这幅“迷宫”里也试图要说出,在国家之间进行政治角力时,他们也处在一个迷宫的状态,一个游戏状态。在我看来,与其说是找恐怖分子,不如说是想要恐怖分子所在的这个地区。所以我觉得拉登是永找不到的。所以当时画这幅画就是对政治游戏的一种反讽。之后就慢慢发展成系列了。



  B:画面是一个迷宫,也是一个从高向下俯瞰的角度。你是想站在高处看人类社会?



  Y:这算得上是我创作这个系列的理由。当然,自身的迷惑也包括其中,所有的事情都看不清楚。就算你以为你看清楚了,也还是不清楚的。



  B:如果将你之前的人生经历绘制成坐标系中的一根曲线,你觉得这应该是怎样的一根曲线?



  Y:我不希望自己是线性的,我希望自己是多线性的,是一个框架,一个多面体。会画画的那个面可能就凸出来,没有音乐细胞,那个地方就凹进去,这样你就可以在你喜欢的那个地方无限发展下去。如果是线性的话就会考虑前后关系,做时间和逻辑的判断,这也许会限制人的思维。



  B:你不想被任何事情束缚。不管是什么。



  Y:对。我想保持这种创作的状态。



  喜欢冯小刚的电影



  B:你的画是有故事的,你也曾把自己比作导演。你喜欢看电影?



  Y:挺爱看的,但我不爱看严肃的、探索的这种电影,电影对我来说是娱乐方式。外国电影文化背景不同,相比之下更爱看中国电影,中国的通俗电影。我觉得冯小刚电影的很多节奏和镜头,都是用喜剧片的方式在做,但是内容上已经超出了娱乐片的范畴。虽然故事比较老套,但其中的一些语言和内容,都是对当下社会的一种重新的认识和解构,对我们的生活都有启迪,所以他的电影外国人看不懂。冯小刚出来以后,其实中国电影就已经变了,但大家好像都不知道。我在一般的电影评论文章里,好像都没有看出来冯小刚的电影里要阐释的是什么。他针对的是一些社会现状、知识系统等方面的东西,跟以往的电影不同,至少跟张艺谋他们是不一样的。到了后来像宁浩他们,就更不一样了,他们更具有未来的指向性。



  B:电影所面向的人群更广。



  Y:电影自产生以来,就对绘画产生了影响,只是这种影响没有被正式提出,没人说过“电影绘画”这回事。但你从很多绘画作品里都能看到这种影响。比如电影中的特写镜头能够在艺术中找到其对应的“大脸画”,这种“大脸画”在电影产生之前是没有的。这种视觉的经验正是源于电影,源于胶片。因为只有镜头可以推得特别近,让人脸部的各种特征都能体现出来。



  还有很多美术作品,在一张画里有不同时段的表现,电影蒙太奇也是同样的原理。这不就是从电影里学来的吗?我甚至觉得杜尚,他把日常生活中的物品换一个环境放置,就赋予了它新的意义,这肯定也是受了电影的影响,也许没那么明显,但也肯定是潜移默化的。所以说这世界需要艺术家。你画了一张画可能对你自己来说无所谓,但很有可能对别人产生启迪,这个人可能是商人,可能是科学家,他会想:可以这样画,那我为什么不能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换个方式做呢?



  B:所以你对艺术不是无奈的。



  Y:面对这样的一个社会,就只能用这样的一个态度去处理。但是面对自己的创作和思考时,还是比较认真的。



  B:那你会去拍电影吗?



  Y:现在没有这种想法,还是喜欢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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