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吕旭峰
时间:2007年6月10日上午10:00
地点:北京中央美术学院22号楼赵晨宿舍
记者:赵老师可以简单的谈一下您的艺术经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
赵晨:跟同龄人都差不多,从小呗。
记者:是谁启蒙的?
赵晨:我父亲是从小喜欢画画的,但是他的父亲不支持。所以他发现我也有这个爱好的时候,他就特别支持我,想把他没有得到的支持转到我身上。当时我在山西太原,在小学高年级就进了少年宫,一开始学过两年的国画,少年宫里面分成几个组:一个是西画组、一个是国画组、还有工艺美术组。我一开始是在国画组,等到上初一的时候,我就转到了西画组,它的专业方向是素描、速写、水粉之类的。
记者:是要准备考美术学校了吗?
赵晨:对。当时那个老师是中央美院附中“文革”前的毕业生,所以他带学生的目标,比较明确的就是考附中,我就在这个组里面,所以我也就考上了附中,后来上大学。大学是在油画系四画室。然后毕业工作就到了杭州,杭州师范学院美术系,现在叫美术学院。
记者:那为什么又想要回来中央美院读书呢?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赵晨:务实的心态、务虚的心态都有。务虚的心态就是,总觉得还想再有一段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提炼一下,或者说是收拢收拢;务实的东西就是我是在大学教书,本科文凭是不够的,这也是中国的现实。当时有了机会考博士,那我就考了。
记者:还记得毕业创作做的是什么吗?
赵晨:记得。我从本质上说是个懒人,体现在各方面。画画也懒、生活也懒、读书啊什么的也懒,所谓的创造思路也懒,懒得去想大事情,懒得去想特别深刻的东西。所以我在本科的时候,最后的毕业创作就像是自己编造一个可以犯懒的这么一个境界,可以休息,首先让我这个画画的人可以休息。
记者:是比较随性吗?
赵晨:也不是随性。当你要面对一张画面的时候,有很多实际问题,有很多困难。这时候,“懒”的含义就不是那么简单,就是说你得解决实际的技术问题。但是它最根本的还是跟我自己的内心情绪有关。本科的时候毕业创作,后来在工作的时候自己画了一些画,还有这几年画的画,都是想把自己的那种心境能够表露出来。懒人是往往想给自己找一种心灵的舒适度。
记者:我看您书架上的的好多书都是古代和近代史思想史的东西,比如《庄子》、《孟子》。我本以为画油画的人很少读这种书的,您是出于自己的兴趣吗?
赵晨:这又是两方面。一个自己感兴趣,看着好玩,就是你接触了人家的一些思想,或者说人家的一些说法,本身这个事就是好玩而已,你了解了之后,就是一种简简单单的,满足了一种简简单单的了解欲,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这些书我不读不行,我得写论文。
记者:您今年毕业论文的题目是什么?
赵晨:毕业论文是关于汉代画像艺术的。
记者:您为什么会研究中国古代呢?
赵晨:我先说一方面,我是画油画的,从少年宫学画画,到现在得有二十多年。但是印象当中,我画画的状态最舒服、最高兴的有那么两段吧。一段是附中时候,一段是大学时候,都特别短,大概分别都是两三个礼拜,那个状态让我印象深刻,就是画画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特幸福。
记者: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赵晨:第一是附中的时候,国画临摹课,也不长,两周还是三周,我临了半张郭熙的《早春图》,他画的很精致、很精彩,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画画特幸福。然后第二次是大学,好像是二年级吧,当时油画系四画室有一门课是人体速写,要求半天至少画二十张。半天二十张,那就是一节课五张,十分钟之内画一张。但是我们都不只画了二十张,这是我画画感觉特别幸福的时候。这也反映出来我这人懒,就是说在那样的一个情境当中,一个是临摹,一个是以身体本能为第一动力来画这种写生。别的都忘记了,思想也好,什么都忘了。
记者:比较纯粹是吗?
赵晨:比较纯粹。但是第一次临郭熙透露出来我的一个兴趣,就是其实我特别的喜欢中国艺术。喜欢水墨、喜欢写字,虽然写不好也没有任何的童子功,但是喜欢这点玩艺。汉代的东西虽然我对这个具体的项目接触的晚,但是也很喜欢。当然,又有一个外界因素,就是我的导师是袁运生先生,我们的大课题是“中国传统艺术的现代性转化”,我也是在大的课题之内选择了一个跟我自己兴趣也有关,和这个大的课题也有关的题目,《汉代画像艺术的“叙事性”》。
记者:您觉得当代艺术圈里,让您特别反感的东西是什么呢?
赵晨:我举一个例子。前两天我看毕业创作展,我觉得这几年本科生的展览水平都不错,本科生的作品有一种生猛的、鲜活的东西,样式也繁多。尤其是雕塑系这两年,那真是很丰富。但是里面让我感觉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的我不太欣赏的那些作品,我还能理解他的出发点;有一些我就不太赞同。有些我感觉好的,他的那个样式和我不喜欢的那些作品在样式上面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如果我们从传统的艺术语言来看,现在都产生很大的变化,所有的雕塑都抹的光光溜溜的,卡通化,一点都不讲究形体和所谓纯粹的艺术性。卡通化的东西可以做得很好,我就很喜欢今年那个。我一看就是一个女生做的,她的题目叫做“我的童话”吧,我很喜欢。为什么呢?为什么同样是卡通化样式、同样是抹的光光溜溜的,刷漆刷的真匀啊,为什么有的我喜欢,有的我就觉得很糟糕呢?
就是有的只是样式,这个样式和应该能够触动人的内心感受的那个东西,他结合的不好。样式的东西都可以,我们其实都能接受,不是说顽固到就只能够接受过去的东西,不是这么回事。任何样式都可以是说心里话的一个载体,只要说心里话,而且那个心里话是说出来了,也说到别人心里去了,那就好使、就管用。
记者:单纯追求样式的,让您比较反感是吗?
赵晨:样式得追求,你得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就是在形式上得是相当完整,吸引也是很重要,得吸引人注意,这都是非常客观的东西。但是深层的,你自己是否动心,决定了观者是否动心。
赵晨:您的博士的毕业创作做的什么?
赵晨:博士毕业创作是去年画的,今年光弄论文了。博士毕业创作我画了几张在火车里的情景。
记者:什么样的触动点,让您去做火车里的一个情境呢?
赵晨:画是去年画的,但是触动点比去年早。如果说我毕业就在杭州工作,比较安安稳稳的呆在一个地方的话,就没有这个感受。因为这几年来,路上跑的时间比较多,要在北京和杭州之间跑,要在北京和山西之间跑,还要往其他外面跑。花在路上的这种时间和精力,这是一个比较近的一个触动点。比较远的触动点和我以前画本科毕业创作的时候还是能连贯起来的,就是那一种心境。
说个经历:有一次我坐在车上特别困,半睡半醒,又睡不好,坐在汽车上,睡一会儿、醒一下,睡一会儿,醒一下。醒的过程当中,看到窗外的一片,当时是春天,看到了刚刚有一片粉粉的那个新绿,在太行山区里面,公路边上一闪而过,然后我就又睡着了。就这种半醒半睡,醒的时候看到的,梦里面看到的往往就混在一起。那片绿……然后我就又睡着了,在脑子里面就跟董源的《潇湘图》,还有《夏景山口待渡图》里面的近景的一片林子就混成一个了。这个使得我想去借着这个题去画一些东西。但是后来,我现在想再稍微调整一下。
记者:什么样的调整?
赵晨:后来的那几张画,实了一点,跟我真正要画的东西稍微差了一点。我真正想画的东西没有那么实,就是说我认为——这只是对我来讲——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是实的特别实,同时它又特别虚。这种恰到好处的邻界点,邻界状态是最有意思的。太实了,我们不缺乏实的东西,从建国以来那些实的东西,一直到新生代的那些都是非常实的东西,我们不缺这个。我个人的性格也其实不是要往那方面去,我觉得那张画有点实,我要调整一下。
记者:那也可能是画面上东西的落到实处,但是可能要表达的意味是要虚一些,是这个意思吗?
赵晨:是这个意思。
记者:刚才您提到自己可能在创作上是一个思想有点懒的人,那么您作为一个艺术家觉得最累的事情是什么?
赵晨:最累的事情,还是这张脸我明明早上画的还可以,但是没画完,等到我画到十一点的时候比原来还差,这是很闹心的一件事情。这个画面上的那点平衡性很难把握。这个是我能够设想得到的范围内的这种累。还有我设想不到的,在我思维能力之外的。那就不是累的问题了,那是我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思考。比方说现在从功利性的角度来说,我画什么样的最好,就是超出我的思维能力。我想不透这个问题,那就不是累的问题,那累死我也不管用。
记者:刚才还提到这可能是因为跟您性格有关系,是吧。那您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性格?
赵晨:什么样的性格?
记者:刚才您提到说可能是性格问题,就是刚才提虚实的那个地方,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说想再虚一点,对于您的性格。
赵晨:我说的想要再虚一点的意思是,这种虚一点,可能一方面来说是更个人一点,另一方面来说是更宏观一点,更宏观一点就是说跟大写的人有关系,任何具体的人和人群的背后还是有一个“人”,可能还是跟这个有关系。
比方说,我首先是中国人呢,还是我首先是人?我首先是人,然后在这个范围内再有传统的文化的各种因素的种种区别。我是觉得说任何的东西都可以和最根本的那个范围衔接。
记者:有哪位批评家评论过您的作品。
赵晨:没什么人评论过我的作品。包括赵力老师也不算是很有针对性的评论,可以说他的那一小段文字是一种比较具有普遍性。可以是针对一个时间段或者说是针对一拨人,或者是针对一种现象。但是并不是完全是针对我,或者是我的作品。
记者:您生活里边最离不开的东西是什么?
赵晨:最离不开的东西,这事我没怎么想过。
应该挺多的吧,但很难说有一个说是最离不开的,往往随着环境的改变,手头的、眼前的东西就关注进去了。至于说最离不开的是艺术,艺术这玩意儿范畴有点大吧,不好说。我有一段时间痴迷于篆刻,也没刻。但是就是特别喜欢看,还喜欢琢磨,还临摹。那也算艺术,是吧。艺术太宽泛了,什么不是艺术?茶道还是艺术呢,那就不太好说了。当然最离不开的还是那种就是“你这个人是一个什么德行,你平常没事老瞎琢磨,琢磨的出现频率最多的那种东西”,这东西我一下半下也说不出。
记者:从您有艺术经历开始,您的艺术抱负有变化吗?
赵晨:艺术抱负,我没什么艺术抱负。
我认为艺术这个东西没有那么重要,它有它的重要性,但是它不管是对于社会来说还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它都不可能是第一要义,社会总是衣食无忧之后才有艺术的存在空间,一个人也一样,但是这个东西不可或缺。
记者:可是您是一个独立的艺术家,总会有点艺术抱负吧?
赵晨:这个艺术抱负非常之不值一提,就是我能够把我的感想和感触通过这个途径能够表达出来,也能够听到回馈就行了,没想过要拿它干点什么大事。这个东西尤其到现在这个时候,不是干大事的媒介和载体,不要把它抹煞也不要把它无限的扩大。但是社会也好,人群也好,有艺术和没艺术是截然不同的,有什么样的艺术也是截然不同的,它应该有它非常恰当的一个位置,包括在人生当中也是一样。你说为了艺术而去吸毒好不好?
记者:呃…………
赵晨:不好说,你如果有了一种致幻的经历,那对于你的创作,我这么猜测,那很可能是一个特别意外的推动力或者说是一种创作之源。那么对于这个艺术家,这个人来说好不好呢?
记者:显然是不好的。
赵晨:就是说艺术作品还是跟人相关。跟人相关的话就是说,首先是跟你创作的关系,你跟它的关系应该是一个健康的。不能人为它,它应该是我这个人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非常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一种异化。
记者:谢谢!
来源:中国艺术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