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许江的绘画”开幕。日前,在广东美术馆,许江边指导一些收尾中的布展细节,边接受记者的采访。
每个人都懂绘画
记者:我不懂绘画,但是听到你的解说,似乎对画有了一定的了解。
许江:其实每个人都懂画。因为每个人都懂风景,风景之中有牵挂,我们看到风和日丽、风雨变化、日月变迁,这里面就有人生。中国传统的绘画不叫风景画而叫山水画,为什么?因为山水是有承担的,是人把山水吸纳于胸,胸中有丘壑,变成一种有意义的东西倒出来。
绘画是动词,不是“什么”,而是“怎么”。绘画就是拿起笔,将所“看”到的画下来。只有“看”才能“画”得出来,只有“画”出来才能知道“看”到了什么?于是,如何去“看”常常指引如何去“画”,怎么“画”又常常开启怎么“看”。
保留一双会品画的眼睛
记者:您深为图像时代日益表象化、浅表化担忧,人们读屏、读图之后,对自然风景失去鉴赏的能力和耐力,所以,您呼吁一种心灵的文化阅读。可以深入谈谈吗?
许江:现代图像技术是一种高度集约化的图像生产方式。技术操作的便利、感官效果的刺激、广泛传播的可能……现代图像技术的发展既是人类生活发展的契机,同时也蕴涵着一种危机。比如照相技术使人们专注和满足于把生活世界订制为某种可见的既有之物——旅游的目的是留影存照,观光客们身后不断变换着的,甚至不是风景,到圆明园旅游,摆个姿势,照个相,就完了。风景本身的内涵被忽略和遗忘,这正是世界图像化的一种征候。所以,我们要认清图像文化所可能有的技术性表象,辨识图像技术带来的契机和挑战,重视文化精神的执守,建立传统文化与技术文化互动和谐的环境。其要点是警惕文化的技术化倾向,高扬心灵的文化阅读。
我认为,在图像时代,在所谓读图、读屏的潮流中,保留一双会品画的眼睛,一颗善于阅读的心灵至关重要。
图像时代,我们看到文化的娱乐功能的确认,这是不容易的,对此我们应该珍视,而不是滥用,类似超女选秀这样的一味的文化娱乐化,一定要引起我们的警惕。视觉艺术创作应当承当其应有的公共责任,坚守艺术创作的道德力量和人文关怀,坚守艺术作品的品质要求,贴近生活而不照搬生活,表现时代而不追求时尚,开拓创新而不猎奇恶搞。
走出“自我认识误区”
记者:作为一个画家,你曾经提出,在全球化的文化危险面前,在日益浓厚的跨文化的境域中,要重新建构中国文化的主体意识,其背景如何?
许江:我们都生活在一个跨文化的语境中。东方和西方,原是地域上的观念,而在中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变成了一个传统与现代的时间的观念。这个观念的迁徙中,还包涵了旧与新、保守与变革等一系列价值形态方向的判断内容。地域的观念、时间的观念、价值的观念混杂在一起,并受着全球境域中经济和技术强势的影响,形成了一种线性结构,在这个结构中,东方往往与传统、旧、保守排在一起,西方往往与现代、新、变革排在一起,很明显东方系统的命运将乞灵于西方系统的点化和解放。中西文化是整个20世纪的文化思考、讨论、创造的总命题,影响了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到今天,我们再次进入这个境域。打个比方,油画这个东西,我想中国人很早就有认识,还有电影电视,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跨文化境域。这与前几代人所面临的文化境域完全不同。在这样的全球化境域下,我们必须明确,如何才能有当代中国的艺术创造?我们的艺术创造的资源如何?创造力在哪里?现在,我们对自我的认识还有一个误区,要么跟着西方跑、搞什么全球化;要么听西方说,你们这些是国粹,太好了,就一成不变地拿出来。这两种都不对。所以,主体性是什么,这很重要。我们应当突破“中与西”的二元文化格局,立足本土,贴近生活,探究中国当代文化的自我表述和自主创造的机制。
建构中国文化的主体意识
记者:该如何重建这一主体意识?
许江:我想,我们的创造力还在我们自己身上,但它要求我们对自己很了解,也要对传统很了解。关键是要让传统的精神和资源活在今天,一定要关注今天的生活。要重新确立对中国当代文化现实的独立的自我阐释的力量,必须找到可资重建和再造自我表叙机制的根源性的东西。这就要求我们树立代表中国主体意识的文化史观,并以这种文化史观来勾联历史的当下的关系,建构自我本身。这个主体既不是东方想象中的那个“非西方”性的东方,也不是满足怀旧心态的僵化的历史幻象。这个主体既包涵了源远流长的伟大的文化传统,又包涵了今天仍在生活之中生生不息地生成着的文化现实。历史并不沉湎在旧有的幻象之中,历史应该是一种活的脉络,它把我们也包含在其中,把人与世界包含在其中,把追溯与展望包含在其中,把东方与西方包含在其中,把个人的生存与社会整体的生存包含在其中。我们和历史活在一起,并以一种悬而不定的深度彼此相望,以一种无可量度的天命力量彼此相契。
《论语·子路》中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是中国传统思想价值体系中重要的一环。“和而不同”,就是强调彼此和谐共处而又存持各自的特色,如五味之调和,八音之和谐,群山之错落。在今天,要想践行这条“和而不同”之道,就必须警惕文化的全球化和同质化,立足本土;这不但要求我们从整体论的文化问题中抽身,返回到日常生活的现实体验,而且要重新树立中国主体意识的文化史观,并以这种文化史观,在全球境域与本土资源互动共生的格局中勾联起今古人文的诸种关系。
远望
少年,春天,老宅院落里槐树花开时,喜欢攀上高高的屋顶,在扑鼻的清香中,远望三十里外连绵的山脉。远望中,有着对未知世界的无限遐想。
第一次看许江的画,有一种莫名的震撼。如《冬远》、《芦望》,江滩上沙地上的一丛丛芦苇,萧瑟,绝不荒凉,因为某种坚持。他的画,许多都是黑白色,像老照片,隔着时空的距离打量,让一切都罩上一圈淡淡的光晕。在其画册《远望》底页上引用了一首穆旦的诗句,告诉了我们他为什么对黑白色有着偏爱:在我们黑暗的孤独里有一线微光,/这一线微光使我们留恋黑暗,/这一线微光给我们幻想的**扰/在黎明确定我们的虚无以前/如果我们能够看到它,如果我们能够看见……
“远望”是他许多绘画的主题。观看的无边是远望。蔡文姬诗,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飘逝。冯至的十四行诗: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化身为一望无际的远景,/化成面前的广漠的平原,/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哪条路,哪道水,没有关连/哪阵风,哪片云,没有呼应:/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我们的生长,我们的忧愁/是某某山坡的一棵松树/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浓雾;
我们随着风吹随着水流,/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化成蹊径上行人的生命。
——在许江的“远望”中,有着被许多现代都市人忘却的古典情怀,和我们对自己内心生活有意无意间的淡漠。只因为,我们的内心,塞满了太多的信息杂碎。——刘平清
许江,1982年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现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等职。
许江的作品打破油画的形式边界,使现代油画获得在形式、精神上趋于“丰实”的可能性。他代表了当前那些不能忘情于油画,而又固守于油画传统形态的艺术家。他们在睁大眼睛观察世界艺术潮汛的同时,敏感和细心地留住个人内心深处泛起的古老文化记忆的回响。
来源: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