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无摄影印刷术,名人书迹,赖石刻碑帖以流传。原迹手书用笔之意,不能全部表达,有些古碑,特别是南北朝碑,刻工粗劣,刀锋掩盖了笔意,学之困难。甚至误认刀锋石泐为笔法,勉强模拟,走入歧途。此亦书道下衰原因之一。故米芾云“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画,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
余少学书,用功至勤。从唐碑入手,在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诸家碑版中,已初步察觉先后笔画间顾盼呼应,真书与行书相通。但临之欲使真书化为行书,难以实现。嗣读《画禅宝随笔》,董其昌云:“余年十七时学书……更二十年,学宋人,乃得其入处”。遂注意学宋四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书。董氏题苏书《赤壁赋》真迹云:“全用正锋(即中锋),是东坡之《兰亭》也。每一波画尽处,隐隐有聚墨痕,如黍米珠。嗟乎!世人且不知有笔法,况墨法乎?”所谓波画尽处聚墨如黍米珠者,笔锋运至画尽之中心提出,聚墨呈立体感,中锋收笔也。
中锋收笔,笔端锋毫,无一根绞拢,续写第二笔、第二字以至全篇,畅通无阻,一气贯注,真书自然通行。《赤壁赋》中,中锋与侧锋互用,细察其他书家雷同。最后领会到用笔之要为:“中锋为主,侧锋为辅,一归于中”。曾作《用笔论》详述之。(注)学习刻本碑帖,要能透过刻本表象,领会手书真迹原貌。
例如北魏《张猛龙碑》,刀锋毕露,但先后点画之间顾盼隐然,学之困难。若按上述用笔之要,悬腕执笔,大起大落,加以熟练,可以学成。此种笔法,在米芾小行楷题《褚遂良黄绢本兰亭》跋真迹中,可以显见,但非初学者所能。曾取若干名迹与精刻初拓本相较,除碑石岁久泐肥及后人剜肥者外,一般刻本字迹比墨迹略瘦,而点画间轻重用笔之差,往往拉平,不如原迹精神夺目,此皆刻本之表象,临学时应注意,莫为表象所感。
孙过庭《书谱》指导临古:“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似有形似神似之别。先求形似,后求神似。赵孟頫临《定武兰亭》,形神笔肖,可以乱真。但董其昌临古,全是自运,不求形似。董云:“临仿历代,赵得十一(十分之一),吾得十七(十分之七)”王羲之临钟繇《丙舍帖》,绝似自书《兰亭》。钟繇时代,尚无理法消尽,如此成熟流丽之行书乃羲之汲古推陈之自我创作。《西楼苏帖》中所刻苏轼临王羲之草书《讲堂帖》,全是苏法。苏自题云:“此右军书,东坡临之,点画未必皆似,然颇有逸少风气”。指神似也。清何绍基日日临池,功力深邃,所临汉碑甚多,无一形似。其自述创新经验云:“化篆分入楷,遂尔无种不妙,无妙不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