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或问余,治艺者面对古今中外,优劣妍媸,何以处之,余戏曰:瞻前顾后、东张西望、挑肥拣瘦、“损”人利己。
——《砚畔随想》(手稿)
有人主张废弃传统,这十分好笑。人打生下来就处在传统的包围圈里,不是你想废弃就能废弃的事,你只能在传统的基础上研究如何把事情做得更好。就像跑接力,接棒人只能向前快跑,绝对不可原地不动,更不能不承认前面跑棒的事实而跑向始点另行开跑。这样你永远跑不出好名次。运动场上这种万分荒唐如儿戏的运动员我们大概是见不到的,但在治艺的“竞跑场”上,的的确确是存在这种人的——虚无主义者。至于接了棒后坐在地上的人,那是彻底的保守派,也是要不得的。在传统与创新这个问题上,我还是赞同人们常说的那句老话,就是继承传统,不断创新。我管传统叫做过河之“桥”,登岸之“舟”。躺在传统上停步不前的是保守派;不要传统而另起炉灶的是虚无主义;让外国的东西来替代或消灭民族传统的是投降行为。
——王德志整理《孙其峰先生谈艺录》
载《书法》杂志2005年5期
国画的发展不仅要继承传统,而且还应主动接受外来影响。外国的好东西,我们不应排斥。但艺术上的接受与工业上的接受是不同的。工业上的接受可以完全照搬,原样拿过来,就像过去没有儿子的人可以在自己兄弟儿子多的中过继一个来即可。而艺术上过继的这个“儿子”,必须是全身流淌着你自己的血,要有你自己的DNA才行。
——同上
西洋画确用它的技法影响到中国画,中国画确也影响过西洋画,而不是用技法影响的,是用中国画哲学思想影响。因为技法的影响,是有目就能看见,而哲学思想(形而上的)则是不容易看出的。因此有人只承认人家影响了我们,不承认我们影响了人家——这是赖账。试想画家与“上帝”的关系吧,西洋画家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地当“上帝”的忠实儿子,中国画家则不然,打根上就没有当过“上帝”的儿子,更不用说忠实。如果说当过什么,那就是当过“上帝”的老子,而且一直是。西洋画家十九世纪才觉悟了,如塞尚以及后来的马蒂斯、毕加索等等,他们开始学画中国画,当起了“上帝”的老子来,不是吗?
——《砚畔随想》载
《视觉艺术》2004年3期
治艺的人必须把“好坏”与“新旧”的关系弄清楚。凡是好的艺术,它必须包括新在内。现代人画古代画,怎么看也不能算好。有人强调“新”过了头,认为只要是新的,就全是好的。这是错误的,而且是有害的。事实是新的当中有好的也有坏的。反过来,旧的当中同样有好有坏。历史证明凡是坏的,都要被淘汰。一切新的东西,过了时都要转化为旧的。但一切好的,却不随时间延伸变成坏的(这里指的是艺术)。对治艺来说,首要的问题应该是好(高水平也须新);片面强调新是不对的。
——《砚畔随想》(手稿)
我自开始学画就没听进关于南宗北宗的“南高北低”、“尚南贬北”那一套。我画南宗,但同样喜欢北宗。在学书上我没片面去崇碑或崇帖,凡是好的我都喜欢。我的这一艺术美学上的爱憎观一直没怎么变,一直延续到现在。我自己起了个名字叫“见好就收”。
——同上
有些情况下所谓的“新”,并不见得就一定是好的。艾滋病、SARS是新的,但很可恶。搞点与别人不同的新面目并非难事,关键是要有内涵,要体现真、善、美。
——王德志整理《孙其峰谈艺录》
我不太赞成太前卫的。现在我们的状况,好比一个枣核,一头是纯保守派,一头是纯前卫派,我是在中间。我在思想上倾向改革的多一些,但在实际上还是和认识有一定距离的。有一条中线,我的实际行动在线的后边,思想则是在线的前边一点。距离不是太远。
——张公者《钟情于斯——孙其峰访谈录》
刊《中国书画》总第32期
在继承传统这方面,现在我感觉问题也是有的,主要是对待外来文化的态度问题。这不是引进国外先进设备和技术的问题。文艺是有民族性的,就好像一个中国父亲过继一个洋儿子,这不行。现在学校对待西洋文化的重视程度过了头。你喝牛奶,只是为了使身体更健康,你不能变成牛,不能长牛犄角。现在我感觉,虽然没有变成牛,长了牛毛还是有的。比如考试的时候,报考中国画专业的学生,要考素描,不考书法。在外国,他们的学生考油画专业。叫他们加考中国画,那不是笑话吗?在我们院校,就算是学西画的学生,考考传统知识也可以,因为道理很简单,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将来要创造中国的油画,掌握一些中国的知识也不算错误。可是考中国画专业的学生,完全依靠素描选拔,那是大错特错。
——同上
我开始接触的相当于“五四运动”之前的那一段传统文化,我的老师都是饱学文人,我接受的那种传统思想,往不好了说,就是保守的;往好了说,是传统的,为我将来的艺术创作打下了比较坚实的传统基础。后来上北平艺专,头一年,接触的还是传统的,徐悲鸿校长一来,就换了一套教学方法,试图用西画改造中国画,我原先那套东西已经比较牢固了,不是上一堂课、两堂课就可以改变的。可是,我很快地接受了他们好的,比如造型准确的优势,我有坚实的传统基础,又接受西学,有很强的造型能力,可是我没有拜倒在西洋艺术的脚下。
——同上
摘自河北教育出版社《中国名家全集——孙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