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置艺术在中国当代艺术中,始终处于边缘地位。伴随着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上的走红和艺术市场的持续高温,难以被藏家青睐并直接带来商业价值的装置艺术,也就更加不被人关注。加之装置需要耗费大量的材料费和制作精力,从事装置的艺术家始终屈指可数。而周煜嵋,一位生于1980年之后的年轻女孩,却异常难得地执著于装置艺术的探索与制作。
周煜嵋对材料的喜好是从小就有的,孩提时代,周煜嵋常常和父亲将铜片做成微型炉灶、锅、勺;将树叶、绳子编制成帽子、小鞋;将面团做成各类小动物。早在四川美术学院附中学习时,周煜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实验装置。这一愿望终于在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念本科时得以实现。那时,周煜嵋开始广泛接触国内外艺术作品,约翰·凯奇的《4’33》、马修·巴尼的《悬丝》、杰夫·昆斯的《天堂制造》、刘建华的《迷恋的记忆》、海波的《他们》、宋东的《吃城市》……这些作品给周煜嵋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试图超越绘画形式,通过材料与形式的不同组合形成新的意义和带来绘画所不能达到的视觉冲击。
尽管在四川美术学院经历了八年的绘画专业训练,但2007年大学毕业后,周煜嵋义无反顾地选择成为职业艺术家,继续采用装置艺术等综合方式进行艺术探索。
周煜嵋在作品中致力于探索人类普遍存在的欲望与伤害,这一人性中隐蔽而又不可忽视的问题。古人云“食、色,性也”,在如今社会欲望更是具有洪水猛兽般的爆发力。周煜嵋看到周围,欲望与伤害相互交织并纠缠不清,她迅速捕捉到这种令人困扰的问题,将之通过相应的符号,转化为让人心领神会的作品。同时,她的女性视角又让她特别关注女性在当下的现实遭遇与处境,如表现女同性恋的《百年好合》,这一作品引发人们思考女性的性取向与周围生存环境的关系。
周煜嵋不断地实验着各种类型的材料,思索着如何在材质之间进行有效的组合与转换,形成平面绘画难以达到的立体空间与更强有力的表达效果。在她的作品中,不仅采用女艺术家最爱使用的棉布,甚至植物也成为她的探索对象。2007年,周煜嵋在重庆采用特殊培育液在展厅中种出一片红薯,经过特殊处理长出的红薯不仅疯狂地膨胀,而且不少形状长成了女性肢体或男性器官。这一奇特的效果,表现了现代社会中被异化的人类及其无休止的欲望。植物不断地生长,欲望也在一刻不停地膨胀。由于膨胀过程的可视性,这一作品给观众带来了极大的感染力。
2007年年底,周煜嵋制作了《越欲》,这些作品有几千只三寸金莲般的粉红色小鞋,部分鞋子里有金箔勾画的裸体美女,这种带有明显性诱惑的形象和姿态将人类的欲望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三寸金莲贴于墙面组合成门的形状,十分暧昧与诱惑。而这一片片眩目的粉色重组后的符号,直接揭示当下社会对于感官刺激的疯狂追求,并表现这种无休止欲望追求背后的虚无和浮华。一方面,人的欲望永远是无休止的,当欲望与现实不成正比时,就会导致人格分裂;另一方面,当人的欲望过度滥用,则会导致生理与心理的极大伤害,尤其是对女性的伤害,因为女性往往是被欲望消费的牺牲品。“越欲”就是超越欲望,去洞悉欲望背后所附带的伤害与创伤,以及如何依靠理智来平衡与避免欲望带来的伤害。
2008年举办的“家.奇遇”是周煜嵋首次在北京的装置艺术展。她在料阁子17号中布置一个“家”,这个“家”是异乎寻常的,它不是一个具体的普遍意义上的“家”,而是具有包容一切的生命母体的意义,各种生命都可以在“家”***存。在此,艺术家继续探讨生命与伤害,但是加入了两个新的话题:死亡与希冀。
在这个主题中,艺术家使用的材料是:丝袜、棉花、毛、大头针与铁。这些看起来截然相反的材质,被艺术家顺理成章地调遣在作品中。
冰冷的黑铁床由铁丝悬挂房中,床的上方则是既似棺材又似屋顶的黑篷。艺术家通过这种冷峻的黑,表现人类的冷漠、梦魇与死亡。床是一个生命诞生与终结的地方,加之棺材状的顶蓬,形成一个生与死的循环。艺术家通过这种既具像又抽象的形式来追问生与死这个人类恒古不变的话题。铁床上缠绕着红色、黑色丝袜,绕成触目惊心的经脉或内脏的形状,最下面则吊着一个暗红色的类似胎盘的生命体,点缀着的根根毛发,让它更加栩栩如生。这组物件由铁丝串联在空中悬浮与飘摇,每位观众都可以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地体验悬于空中的飘荡无依。这是艺术家对当代人生存中的不确定性因素,缺少安全感,对死亡的恐惧等的真实写照。离床不远的高处,类似肢体的黑色丝袜填充物齐集着,直涌到展厅入口,形成巨大的压迫感。这一作品的灵感和前者一样,都是来自四川大地震带来的强烈震撼。周煜嵋想要表现地震中受伤乃至死亡的生命。但是,如何在装置中将现实情景智慧地转换为艺术符号?如何通过所选择的符号有效地传达自己的思想与悲恸?这是周煜嵋再三考虑的问题。通过黑丝袜的组合,表现了人在自然灾难面前的苍白无助与无能为力,同时又让生死一线间的悲痛,以奔腾而出的形式在展厅中怒放。在表现这一死亡主题时,艺术家同样没有忘记追问欲望与伤害的关系,类似胎盘的生命体,同时又是艺术家对女性的身体与生理,欲望与伦理等问题的深刻思索与感触。
“家”中除了死亡与伤害,还有象征生命的其它物品。靠墙的四个木箱中,密布着白茸茸的细毛,让人感到异常温暖与安定。细毛之上,错落地放置着一套红色的婴儿服装:帽子、衣服、裤子和鞋。它们是那么的精致与美轮美奂。但是,精致与美是密布其上的大头针烘托而就的。外部华美甜蜜,里面却是锋芒毕露。同样使用了针,但是与艺术家林天苗将针用线穿引扎于系列家庭用品上,形成一种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同,周煜嵋的大头针集合带有令人目眩的尖锐,但又隐藏在精致的服装内部,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与窥视欲,迫使人们追问幸福温馨的表象背后的伤害与真相。这种温馨与伤害在作品中形成的反差有些残酷,但如同张爱玲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这,同样是艺术家对生命的理解:甜蜜与伤害并存。同时,这套作品艺术家足足花了半年时间制作,其中,不少次是针扎进了自己的手中,鲜血直渗。因此,通过这一制作过程周煜嵋将自己对伤痛的体验一同凝固在作品中。
同样是肢体状的丝袜,不同的组合方式会延伸出新的意义。周煜嵋将彩色的丝袜填充成肢体状,将之种入白花盆中,肢体顶着锋利的大头针蔓延着,甚至触向了窗外的废墟。艺术家借用植物的生长方式,诗意化地寓意废墟中的“重生”。虽然艺术家始终在探讨生命、欲望与伤害,但并未完全沉浸在对伤害的迷恋中。充满生机的“仙人掌”,表现的便是伤害之后的希冀。这也是艺术家对生命中美好一面的向往和憧憬。
生与死,欲望与伤害,这些主题不仅贯穿在坚硬冷漠的铁床与顶蓬,柔软而温暖的“仙人掌”,以及在美丽中锋芒毕露的婴儿服之中。而且是周煜嵋在装置作品中始终探询的话题。她采用不同的材质和形态,孜孜不倦地写照社会的生存状态与种种人类无法回避的问题。
同样是生于1980之后,也同样是在美术院校经受专业训练,这一代艺术家很多热衷于表现年轻人的甜蜜与狂欢,游戏与嬉戏。而周煜嵋的作品,有着同龄艺术家少有的沉重。同样是女性,同样喜爱鞋与布的材质,周煜嵋的作品与尹秀珍、秦玉芬等的装置也是截然不同。尹秀珍的作品表现了生活中温馨和富有人情味的一面,比如《酥油鞋》;秦玉芬探讨东方美学与生命的和谐,如《千里共婵娟》、《无言的风》;而周煜嵋的作品却昭示着甜蜜与伤害,生命的美丽与脆弱,死亡的无助与惊恐。虽然残酷,却是周煜嵋所在的年代面临的新问题,指涉年轻一代难以被洞悉的生存状态。因此,周煜嵋的作品所探讨的主题看似超越了她的年龄,实则是对当下年轻一代的生存与生命,欲望与现实,尤其是年轻女性生活的真实揭示。正值花样年华的一代人,看上去洋溢着青春的喜悦与美丽,但他们的内心或许早已被各种欲望折磨得千疮百孔与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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