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长进我的手心,
树叶升上我的手臂,
树在我的前胸朝下长,
树枝象手臂从我身上长出。
你是树,
你是青苔,
你是轻风吹拂的紫罗兰,
你是个孩子——这么高,
这一切,世人都看作愚行。
——庞德 《女人》
没有什么能形容我看到郭晋这些绘画时的激动心情。他们让我想起了弗里德里希笔下的枯树与废墟,更让我想起了法国诗人庞德著名的诗句“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这种感觉能在我认识一个画家十几年之后还能出现,即让我诧异,也让我兴奋。
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郭晋就作为玩世现实主义绘画之后的一种新的潮流被推崇出来。在他的绘画中,我们没有再看到那些强烈的政治符号,相反记忆和经验成为了画面中的主题,被反复呈现。从中国当代艺术史的脉络来看,郭晋所代表的风格是对所谓“后八九”艺术的一次有意识的出走,他们在内在精神诉求上其实是所谓的新生代艺术是一致的,不同的是,新生代所瞄准的日常生活,而郭晋他们则是将注意力转向了童年记忆和时间感。这种画面感觉的出现,一方面承袭了所谓四川画派对于诗意和记忆的敏感,另一方面或许更多是因为艺术家常年所在的城市——重庆。在这里,当时尚没有经历如北京上海一样的巨大的城市化过程,而且,就气候而言,终年薄雾缭绕,仿佛是处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重力和距离的空间中。
郭晋最早的风格包括了三种因素:儿童,画面肌理的“锈化”处理以及宇宙空间的暗示。所谓如宇宙时空的呈现是对于具体时空的超越与逃离,也是试图和当时流行的象征主义的当代绘画拉开距离。儿童和锈化处理在这些画面中形成一种二元的对抗,儿童是对于时间的逆反,在一个莫名的空间中,他们似乎是时间的起点,而锈化处理则是对于时间力量的强化。有论者,形象地说,郭晋的作品是在把儿童“做旧”。时间的斑驳被附着在新鲜的生命上,这种惊人的反差让我们面对这些作品时总是处在一种惊人的矛盾体验中:对于生命萌动的感动和对时光流失的恐惧。这些并非是纯粹抽象的情感,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当时个体状态的一种影射:“一生下来就老了,可是到死了还没有长大”,不过这种影射往往是隐含虚空的画面空间中。
儿童形象一直成为了郭晋表现的主题,在接下来的数年中,安徒生和格林的童话,与共产主义时期的充满暴力色彩儿童英雄都成为郭晋笔下的内容。而且一如既往的受到观众的喜欢。对于当时的美术界来说,对于时空的锈化处理成了“标准的郭晋风格”,而儿童也成了标准的郭晋的内容。早先作品中对于如宇宙一般的时空处理,在这个时候被简化成平涂的画面空间关系,在这种平涂的背景下,人物和环境之间的距离被压缩,仿佛介于真实与虚幻之中。但是由于色彩纯度的提高,这种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灰色地带似乎变得更加可爱。就象儿童总是能进入童话的境界但是没有办法了解童话的寓意,而成人能够明白童话的寓意,但永远无法进入童话的警戒一样,郭晋绘画中的童话意义往往被观众忽略。事实上,在郭晋的绘画中,童话已经不在是原始的童话本身,在描绘的过程中,艺术家实际强调出来的往往是某些对于成人世界有隐喻的东西,比如,小红帽的恐惧和虚荣,共产主义儿童英雄中并存的暴力和理想主义,或者儿童杂技中的残酷等等。就这样,郭晋稳稳当当安度了绘画的九十年代,迎来了市场繁荣的二十一世纪。然而,从艺术家的角度来看,他和观众之间所进行的是一场看不见的“角力”。他试图想让观众明白的是童话之中的情感与个人化解读,而观众总是义无返顾的走到了童话的境界。
在我看来,这或许才是郭晋这些没有儿童的新作品产生的内在动因。从图像上看,从小红帽开始,艺术家开始对于树丛描绘就开始逐渐取得一种主要的地位。进而到了“乌鸦先生”和“树的另一角度”中,它们成了画面中绝对的主导。对于艺术家来说,他放弃了个人叙事与社会接受中无休止的角力,在这些作品中,没有具体的故事情节,而只是纯粹的视觉形象。在谈到这些绘画的时候,郭晋曾经轻描淡写的说“我试图做到一种回归”。的确,这些作品完成了一种回归。这些作品所延续的是他早年作品中,那种宇宙一般虚无而实在的时空关系。
这些作品选择是黄昏或者黎明,那些时间的转折点,树木和乌鸦都如同剪影一般矗立在风中,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中浮现到了我们面前,那些锈化的处理似乎没有原来明显,但是却更加坚实的存在于画面之中,同样坚定的提示着时间的变迁,或者那些看不见的速度。在这些画面,虽然延续了以前平涂的风格,但是他们的后果不是让时空如童话中一般可爱而虚空,相反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从语言上说,他是对于浪漫主义的明白无误的回归,但在精神上,却指向了更为孤独、无助的当代人精神困境。他们的存在是浪漫主义的,也是充满意象的。从郭晋自身的轨迹来说,它们似乎更加远离中国当代艺术中常见象征主义传统,而是回到了视觉与画面本身。对于郭晋来说,这些作品是对其早期作品中,某些空间表现的回归,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一种久违的力量感和纯粹的视觉。
童话消失,力量归来。
对于郭晋来说,是一次回归,但同同时也是一次浮现着力量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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