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艺术世界》
“双重现实”(Dual Reality)是10月7日开幕的第4届首尔国际媒体艺术双年展的主题,而双年展的另一个名字则叫“媒体城市首尔”(Media City Seoul)。这个由首尔市政府挂名主办,在首尔美术馆举行,有50多位各国艺术家参加的大型展览,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首尔满街的LED显示屏——一种被广告美学支撑着的虚幻风景。事实上,双年展的宣传片也的确出现在高楼绝壁之上、无声、醒目、并且意味不明。媒体城市、科技、幻想、现实、井然有序的交通,午餐时街上乌秧乌秧的白领,效果图一般的三星集团大厦,被保护和销售的传统……
参加这次展览的中国艺术家,有来自上海的施勇,杭州的BB Boss小组(陈晓云、金闪、陈伟),北京的刘P、刘鼎、缪晓春、朱加、颜峻、FM3乐队,北京/阿姆斯特丹的阚萱,广州的陈邵雄。策划团队则包括Yuko Hasegawa(长谷川右子,曾参与伊斯坦布尔双年展、上海双年展)、里夫•曼诺维奇(Lev Manovich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视觉艺术系教授)、艾瑞斯•梅尔(Iris Mayr来自著名的奥地利Ars Electronica电子艺术节)、皮力(中国最忙碌和嗅觉最灵敏的策展人),以及艺术总监韩国人李圆一(Woni0 Rhee,上海双年展和光州双年展的策展人)。
用一位参展艺术家的话说,首尔美术馆向来是中国艺术家的麦城。施勇发现自己的红外设备在运输过程中坏掉了,他的《你只能从远处看》变成了一个布满小灯箱的房间,没有互动,但看起来仍然有趣。不过和刘鼎相比,这只能算是运气不好。刘鼎的《捕风捉影》利用DV拍摄开幕现场,投影到画布上,他用颜料画下观众移动的轨迹,最后把剪辑过的开幕现场记录投影到这幅画上。开幕第3天,这幅作品已经被涂抹破坏,因为既没有人看守,也没有张贴说明,观众以为他留下的画笔和颜料是用来参与的……
因为签证材料送达太晚,我们是在开幕前一天的晚上到达首尔的——签证送到机场的时候,还剩10分钟办理登机手续。离媒体预展还有7个小时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作品还只是一块空地和一对中国产的假音箱,24个月前由皮力转交的施工图和设备清单,已经遗失在工作团队的脑海中。但还有2/3的作品没有安装完成,如何和其他艺术家争抢有限的人力资源,成了当务之急,经过几番搏斗,开幕式的酒杯碰响的时候.空地上终于出现了20台部分有图像的、无声的电视机。相比之下,FM3的老赵更善于变通,他发现一个貌似落地窗的东西占据了他的场地(据说是FM3要求的),于是自做主张抢了3楼的两个通道,一边挂上唱佛机大旗,另一边贴上他们著名的唱佛机,幽暗的极简声音和旗子遥相呼应。视觉抢眼,听觉微妙。
比起把韩元抛向艺术总监,后来退出展览的法国艺术家马修•布赖恩(Mathieu Briand估计是他的作品太复杂,没法在一夜之间完成),多数艺术家还是善于变通的。比如说,没有标签,就自己往墙上贴名片……开幕式第二天,一个记者小心翼翼地说,新媒体艺术有点难懂,我真不知道那些作品到底完成没有。她指的是一些坏掉或者未完成的作品,它们看起来仍然有着艺术的风骨,在所有作品都没有说明的情况下,不但实现了罗兰•巴特论述过的“作者已死”,而且具有强烈的不确定性,最终成为真正的“开放的艺术”。我知道这样说像是讽刺,但变通地说,展览已经存在,如何观看就取代了艺术家的表达。我们最好把美术馆空间内的一切,和我们自己的大脑看做交互作用的两个整体,或一个……当运输电梯发出的高频噪音和FM3唱佛机处在同一个调上的时候,更多的观众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在美术馆里漫游,猜测着、试探着、从一个作品带来的惊讶,走向另一个作品带来的困惑,他们的经验和知识在此完全失效,但体验却因为陌生而达到高峰。假设我是一个旁观者,我想,歪打正着,这些观众简直是赚了。
这次展览并没有局限于常规的媒体艺术(录像、互动、数字),也没有涉及什么尖端技术,电脑后期制作的影像仍然是主流,传感器普及——德国艺术家埃克塞尔•洛齐(Axel Roch)用到了眼球跟踪扫描,总体来说,仍然在当代艺术的主流脉络中,而不是MAX/msp/Jitter或Pure Data/Gem统治的数字世界。当然我是喜欢游戏的,艺术变成玩具,也没什么不好。刘P|设计的玩具没有摆出来,但观众仍然被趣味吸引——他戴着帽子,帽子上有摄像头,摄像头拍下他的生活和工作,然后那张变形的脸被快放,在4个屏幕上挤眉弄眼,抽烟说话刷牙开车,还发出唧唧咕咕的声音。比起缪晓春的宗教文化、朱加晦暗的潜意识世界、陈邵雄的水墨渲染练习,这个作品足够不严肃,足够不沉重,也足够体验。
互动装置还是不少,比如ByunJi-hoon的《风》(Wind),用嘴吹一根小管,影像中的窗帘就会飘动起来。用到了简单的声控DSP实时处理技术.但那窗帘的确飘得很美,很东方。Kohei ASANO+KosukeMATSUURA的《花园》(Garden)复杂一点.有丰富的光影,当观众拋撒纸花的时候.头顶就会发出剔透的电子乐.很浪漫,但我怀疑不是实时处理.而是简单的光控一触发装置。还有一些利用手写板、声控和网络的作品.不过都是坏掉的.不好判断。美国艺术家ScottSnibbe要更高明.他架设了一个电扇墙:前边的桌子上是一个微型电扇墙,你吹小电扇,大电扇就会转。除了互动,这个作品有干脆的线条、统一的色彩、质感、可透视的空间感,还有风,还有日常用品及其仿制品的对应关系。
其实,新技术和传统当代艺术仍然很难融合。技术让人轻松,但容易缺乏深度,艺术挑战智力和文化,却不够亲和。这次双年展在科技哲学方面谈不上独到,不过仍然展示了当代艺术界在这方面的努力。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品,是瑞士大腕皮皮劳蒂•里斯特(PiPioottiRist)的《搅拌心脏,清洗心脏》(Sdr Heart.Rinse Heart),半空中悬挂着她的招牌式道具——各种透明的日常塑料制品,投影仪播放着医用摄像设备拍摄的内脏景象,两组音箱发出干净的glitch/micro电子声音。她轻易占领了空间,使用了多样的语言,它们交错在一起,从抽象的感官体验到深入的学术探讨,都让人舍不得离开。附近,由日本艺术家,设计师和程序员组成的Softpad小组的Geogram,是一个声/像实时互动的作品,不断生成、变化的3D地形图像,和噼啪的正弦波声音一起展开了漫长的变幻,呼应着80年代cyberpunk以来那种无始无终的虚无哲学/美学,坐下来看、听,都会非常享受。但对不熟悉这种欣赏方式的观众来说,就失去了一见钟情的吸引力。这大概是新媒体艺术和“艺术”之间语境的不同吧。
人们试图创造现实,但现实自有其打算,艺术家大约就是在控制和放手之间走钢丝的人。二楼正中的位置,阿根廷艺术家林德罗•厄利什(Leandro Erlich)布置了两个几乎完全对称的房间,叫做《折衷》(Ecoectica),人们穿过它的时候,难免会伸手摸摸,免得撞到镜子。而“镜子”中只有房间和道具,并没有观众自己,在穿过的一瞬,意识被欺骗,紧张,然后放松。这个作品貌似枯燥,淡到了绕梁三日的程度……这大概干脆不是“媒体艺术”,但媒体,不就是用来传递信息的一切载体吗?
“老媒体”使用我们熟悉的语言,新媒体是更抽象的体验,人总要依靠媒介/媒体才能沟通。即使是科幻作家布鲁斯•斯特灵(BruceSterIing)也不能让我们理解未来,如果我们还不具备那样的思维和感知能力。而艺术是媒婆,没有她,我们只好在黑夜里自由恋爱,冒看过度开放、可能性过剩的危险。而策展人是艺术家的媒婆,双年展的盛大和慌张,也折射了策展人体制的现实。开幕第二天,韩国的《The Hankyoreh》和《联合新闻》报道了李圆一抄袭案——他为2006年上海双年展写的序,有4到5成,来自一位荷兰学者在2005年釜山双年展研讨会上的文章。艺术大约可以抄袭或复制,但媒婆不能。铺天盖地的现实,艺术体制的现实,在首尔美术馆的临时办公室内堆积起来,产生了一张英俊而疲惫的面容,就像大厅里那面永久陈列的白南准电视墙一样迎接着阐释。但是,没有人知道电视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