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里有篇王子猷夜访戴安道的故事。说在某个雪夜,王子猷忽然想念戴安道,于是经一夜行船,来到戴安道的门前,却不见而返。问其原因,王子猷回答:“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子猷完全凭兴致行事,真是有些与众不同,甚至有些放诞不羁。
从某种意义上说,研习书法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精神状态。从事书法需要境界,有时就需要王子猷那样的境界,何必入展?何必获奖?何必加入什么协会?有兴趣则写,无兴趣则罢。只为实现自我精神需要而亲近书法,何须生活在他人的“监视”之下?
如此无牵无挂、自由自在地走进书法,才是一种理想的方式,但这种方式在生活中实现起来很难。不是吗?人们痴迷书法艺术,每天苦苦练习,沉湎于艺术的场景之中,是各有目的的。现在流行讲机会,讲效率,讲成本核算。凡事先要算算投入与产出之比,看是否划算,所谓“磨穿铁砚”、“十年寒窗”就变得不合时宜了。书法创作正在失去从容与优雅,变得急促起来。今天的人们,目迷五色,要抵抗流行与时尚很难。人们成天忙着挣钱,钱多固然是好事,但与书法进步并不一定成正比。想想也是,钱多者必然得想方设法消费,哪有更多的时间研究书法?
古人读书有所感悟,忍不住了,只好著述。他们不是为著述而著述,不以“趋利”为目的。像龚自珍自嘲的“著书都为稻粱谋”,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许多古人也不为书法而书法,研习书法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生活状态,是想让日子过得更充实。欧阳修以平常之心看待书法,以为自己的书法不太好,“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是有余”。他的目的很清楚,是怡悦身心,以研摹碑帖为乐,是一种轻松的艺术之旅。
你说书法能“脱俗”,人家不稀罕。今人像欧阳修那样的并不多,更多的人是设置一个追求的目标,努力追赶,是为实现利益、为彰显自我而钻研书法。这是今人与古人的不同,正所谓“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将书法作为获取生活资料的手段,这样的行为自身,虽然也有意义,但容易使书法失去乐趣。今人赋予书法过多的使命,使整个书法过程充满目的性和紧张感,为物性所累。
只讲修身养性固然难行,可都明确地冲着某个目的而研习书法,也未免太可怜了。作为生活方式的书法,对财力要求并不太高,更多的是对心境和志趣的要求。因此,书法的理想状态,不只需要习得精湛的技能,更需要培养高远的志向与轻松的情绪。也就是说,要在快乐中书写,通过书写实现精神的愉悦,这才是书法的正途。想到这些,我才格外欣赏那些不为虚名实利、凭自家兴趣而走进书法之人。
以寻找乐趣的眼光来审视书法,才可以说书法既是手段也是目的。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这种兼具手段与目的的书法,并非随时随地都能获得,也不是所有的书法人都能获得。但审美趣味的培养、精神探索的意义是不能忽略的。“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适意是完全针对自己内心生活的。鼓捣书法是为了让精神快乐,而不是为得失所牵绊。
王子猷那样的境界,虽然不易达到,但我们可以“心向往之”,而且还是可以作出某些尝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