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和他很熟悉,这段时间研读他最近几年的画作,再以一个记者的眼光打量他,竟然生出一些陌生。这个人到哪笑声就跟到哪的快乐男人,用一种一点也不调侃的画面内容和形式表达他心灵深处的另一面——虚静淡远。
从一名不错的小学老师,到一名出色的媒体美术编辑,到如今成为学生喜爱的湖南文理学院美术系副教授,如果以他钟爱的绘画艺术为界的话,漆跃辉经历了一条出世、入世再出世的艺术道路。
很早听他讲过一个笑话。1980年桃师毕业后他被分配到老家石门县一所学校教书。有年夏天,长沙举办画展。不肯放过这个学习机会的他邀集几个同好,为节省费用,大家请了一个会开车的朋友,开了一辆已经报废的中巴车就上路了。因为是一张“老爷车”,几个人路上大多时间处于“上坡推车、下坡赶车”状态,晚上就露宿公路边。为避蚊虫叮咬,他们身上盖满农民田头的稻草,常常把过路人吓得不轻。结果3天过去了,人还只到常德,老爷车却突然起火,全部报废。只好在常德搭车赶往长沙。一个画展,光路上时间就花了4天。
我笑过之后想,如今还有谁因为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功利的爱好肯这么下劲呢?总归有点理想主义色彩的人才愿吃这个亏吧。
这种理想主义后来带到工作中来了。
1990年,已有画作入选第七届全国美展的漆跃辉,从石门调到常德日报社任美编。一般而言,传统报纸的美术编辑就是画画版,配配插图,联络美术通讯员。理想主义的老漆却想试试用美术作品表现新闻,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新闻美术。从1995年开始,他的《南阳咀堵口截流记》、《’96常德漫游记》等新闻速写和漫画不仅成功地尝试了新闻的新的表现形式,其中《深山抠“宝”》漫画新闻还破天荒地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给报纸带来了新的活力,也获得了一系列全国性和全省新闻大奖。
这段时间,漆跃辉完成了结婚生子正常人的生活轨迹,放弃了出国的努力。日子是安稳下来了,却有一种隐隐的失落和不安拉扯着他。是什么呢?
1997年夏天,他和朋友奔赴黔东南。大山深处淳朴的民俗、独特的民居和秀丽的风光让他想起了他的家乡壶瓶山,想起了他自小涂鸦的那支碳笔。他有点清晰了,在成为一个好的新闻人的同时,他丢掉了他曾经的最爱。节奏快捷的新闻工作历练了他的生活阅历,但也让他浮躁,不能静下来提炼心灵最终需要的东西。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在常德和湖南画坛上消失了五六年。
重拾画笔!漆跃辉命令自己。从黔东南回来,他将阳台密封作为画室,打开了尘封多年的画箱,将自己的业余时间重新交给宣纸丹青。
黔东南采风的素材成为他重拾画笔后的第一批画作。后来,漆跃辉《山那边有朵红色的云》、《苗寨风情》等现实题材的国画作品再次在全国和全省性画展中频频亮相;同时,一批主题国画也不断获奖。
高调复出,获奖不断,让漆跃辉在2002年同时顺利获得了世俗生活认可的必需的两张证书: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主任编辑(副高)职称。这可能是一个地方画家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善果。然而这一年,他收起这两张证书,请假两个月,自费去文化部举办的重彩化高级研修班北京进修。
在此之前,虽然自己的一些主题作品屡屡获奖,但漆跃辉已自觉到了一种困境:虽然制作和技术、线条是越来越娴熟,但画是越来越拘谨,也越来越慢,有种累心的感觉。生活的审美在于求同,而艺术的审美在于求异。如何在博大精深的中国画中见到“自己的笔墨”?这是每一个画家成熟前必须经历的思考和磨练。
创新的火苗总是会在某个刹那间闪现。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使用胶矾在褶皱的生宣纸上刷过之后再用颜色,一种奇妙而自然的偶然性肌理产生了,利用这种不可重复的肌理创作重彩工笔画呢?那段时间他正对日本岩彩画的材料痴迷,正反复实验它和自己传统工笔画的结合方式,这个偶然的发现和材料使用的改变,促动他开始对自己现实的题材实施革命。他将眼光投向心灵深处,尝试将自己的主观情感、生命气息与自然对象相互感应,相互拥抱,这是自古以来文化人的追求和故乡,是一种本质上的回归。
漆跃辉的这种探索在北京研修期间得到了肯定和提升。日本东京艺术大学老师、博士王青、张乐和中国著名画家唐勇力、胡伟等对他的作品给予了很大的关注。漆跃辉第一次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探索的价值。懵懵懂懂的他开始从一种不太清晰的思路中走出来,大胆地将自己心中的老庄、无名高士和斑驳沧桑的山石印象入画,2003年出版的“中国实力派美术家”丛书《漆跃辉画卷》中,著名中国画家、湖南省美协主席、湖南师大美术学院院长朱训德如此评价:“一个有思想、有风采、有创造品格的……漆跃辉的艺术天地。”
2005年初,漆跃辉终于决定回到自己工作后的第一份职业队伍中去,在宁静的教书育人环境中专心自己的创作。作为同事,我们为他的离开而遗憾,但看到他回归后的那份喜悦和收获,我们又倍感欣慰。因为他在拥有大量的时间从事自己喜爱的事业的同时,身为常德市美协常务副主席的他又用其他专业画家所不具备的热情和活动能力,将常德美术活动推动得丰富多彩。
几年过去了,漆跃辉的艺术天地更加成熟。他的《老庄》系列、《高士》系列、《戏剧人生》系列、《远古高腔》系列、《红椅子》系列、《仕女》系列令人目不暇接。去年,他的《三子图》在北京翰海拍卖会上,拍出了单幅好价格。石绿,石青,朱、黑、白是他画作的基调,一种古代民间和壁画中才能看见的沉郁装饰色彩,一种用心符号和无意笔墨结合的意象,一种深深的中国文人精神的气息,总能在一个躁闹的午间让人若有所思,和知音般的感动。
其实,这样的画更像是愤世嫉俗诸如此类个性的人选择的题材。有趣的是,漆跃辉偏偏是一个内心阳光灿烂、没心没肺的大男人。他快乐地喜爱和享受着世俗生活,在精神的出世和生活的入世自然地转换。有一个笑话可以视作证据:前不久从北京来了一位游侠式画家兼书法家,他7年前辞掉某中央新闻单位的工作满世界游走。同行惺惺相惜,老漆在表达无限向往之情后,对方问他既然这样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那么为什么不能做到?老漆老老实实回答:“舍不得老婆和孩子。”
众人大笑。可能,这就是他的画中老是出现空灵禅意、天人合一的意境的潜在原因,这是他的梦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