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画坛,韩美林对艺术门类涉猎之广,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绘画、书法、陶艺、雕塑、设计、工艺美术,他无所不能。此外,他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他是一个“全能型”的艺术家。
不管韩美林的艺术涉及多少艺术种类和样式,也无论他能熟悉多少种媒介、熟练掌握多少种技巧,他的艺术无不来自于两个资源:生活与传统。生活是直接现实的视觉资源,传统是经由历代艺术家 ( 包括民间艺人 ) 创造的文化资源。韩美林的艺术万变不离其宗,可以说,均出自于对这两个资源的演绎与变奏。
“演绎”的原意本属于逻辑学中的一种推理方法,即由一般原理推出关于特殊情况下的结论。在此。“演绎”是藉指依据“生活原型”所作的种种个人化的和富有想像力的创造。也可以理解为对同一主题。同一对象所作的不同“变奏”。“变奏”作为一个音乐术语,顾名思义,就是在一个恒定的范式里作出无穷的变化。既要依从主题,又要充分发挥想像,在不变的主题中求万变。当我听着巴赫为同一个主题所作的三十二首变奏 ( 即“哥德堡变奏曲”) 时,我突然明白,韩美林所做的不也是同样的事吗! 在两天之中,接连画出三百多张猫头鹰,在同一个形象中作出这样多变化,岂不正是音乐与美术的相通之处吗!而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在音乐史上。也只有巴赫、贝多芬和勃拉姆斯“才称得上是精通变奏曲的专家”。而在绘画中,能像韩美林这样,在同一形象中作出无穷变化的同样也不多见。不只猫头鹰,许多他所熟悉的动物和物器造型,他都能作出各种各样的变体来。一个“母与子”的主题,他能以古代兵器和青铜器为参照,演绎出整整一个系列的作品,韩美林这种演绎的能力和“变奏”的本领,确实是一般画家无法与之相比,难以望其项背的。
人生苦难 艺术唯美
韩美林的一生,多灾多难。儿时经历贫穷困苦,成年经受牢狱之灾,成名后又经历家贼的劫难和疾病的折磨:挑断手筋,心纽搭桥,视网膜剥离---可以说,什麽苦他都吃过,什麽罪他都受过,什麽屈辱他都忍过,如果不是听他亲自讲述这些苦难经历或看他写的文章,你绝不会相信。因为你无法将他的经历和他的艺术并置,因为那实在有太大的反差。有些搞艺术的并未经受什麽苦难,玱小题大作,无病呻吟,故作痛苦状。韩美林不是这样,他从不把他的苦难经历带到他的艺术之中。无论他在生活中经受怎样的挫折和磨难,他在艺术中奉献给观众的永远是美的东西。因为在他看来。“艺术的目的就在于把美给予人们”。韩美林的艺术,无论是什麽类型的作品,什麽材质的作品,也无论是小品或巨籹,均能予人以美的感受。虽然这中间有着种种的差异---优美、秀美、柔美、壮美、大美等等,但都在美之列。且不说那些富有人性的小猫小狗,姿态优美的女人体,充满温馨情调的“母与子”,自然天成的钧瓷,形式新颖的紫砂壶,就连那些古代兵器,也都叫他演绎得极富人情味。优美的曲线造型加上花草和鸟形图案的装点,这哪里还是兵器?又如何由他们联想到战争,早叫韩美林那支流转自如的笔将他们“化干戈为玉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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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佛经的说法,人生就是苦难,释迦牟尼由于领会到人生有生老病死四大苦,决定出家修道,以体悟苦的真相,为人生的痛苦找到一个解脱的方法。韩美林经历了那样多的苦难,何以还能保持这样一种幽默、健康、达观的人生态度,何以还能以一种美好的心灵源源不断地创造出一幅幅、一件件美不胜收的艺术作品?就因为他找到了一条解脱痛苦的办法,但不是宗教,而是艺术。人生的种种痛苦在美的创造中获得了解脱。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换个活法”---“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哪一样也甩不掉,不找点提神的,不想点子自己哄自己,那活得不是太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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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美林不只为了他自己,他也愿所有的人在美的享受中活得轻松一些。否则,他干吗要创作那麽多的作品?干吗要创作那麽“唯美”的作品??
线的功力与魅力
如果说“美”可以称之为韩美林种类众多的艺术的核心概念的话,那麽,他达成“美”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线”。可以说,在韩美林的艺术中,无论是平面的,还是立体的“线”无处不在。“线”不仅是他造型的手段和结构的基石,“线”同时也是他要表达的“美”本身?他设计的申奥会徽?将奥运会五环旗中一个严整的几何图案以中国的“书写”方式加以“变奏”,演化成一个充满动感和激情的申奥标志,并由此再度演绎出一系列“动态化”的竞赛项目标粁,完全是靠线的节奏和变化。
在水墨动物画中,韩美林喜欢用流畅的弧线和直线来概括形体结构的关键部位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然后再辅以墨色,画出动物皮毛的质感。在水墨人物画中,则多用更为复杂多变的曲线来完成。对线的偏爱,甚至使他的雕塑也能充分展现出线的魅力。在“母与子”系列中,韩美林并不在意人体的“体量”所给予人的美感,而是更注重人体在不同的动态中所呈现出来的“曲线美”。因此,他总是把人体拉长变细,把女人体态中固有的柔美曲线凸显出来。对曲线的运用,甚至在一些由重金属材料籹作的作品中也很普遍。有关龙的雕塑可以说是最典型地体现了曲线造型的特征。在一些用铁丝和铁片焊接的动物作品中,更是以线造型的突出例证,我们甚至不妨将这类作品称之为“线型雕塑”。即使在一些无“线”可施的地方,他也会籹造出一些“线”来,将造型装饰化,就为线提供了无所不在的空间,而韩美林造型的一大特点,正是其装饰性。
书法是韩美林艺术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而书法本身就是线的艺术。韩的书法主要包括两个部分,一是那些由“颜体”演变而来的正楷,一是与他的装饰风格浑然一体的篆书。他的正楷坚实厚重、刚正挺健,最能体现他的精神和人格力量;他的篆书婀娜多姿、变化多端、又正好昭示出他的艺术灵气,两者相加,可以说是阴阳互补,刚柔并济。
还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有心人从金文、甲骨文以及古陶文字中收集了三万多个难以考证其音、义的文字,作为其书写的“内容”。面对这些无法识读的文字,我们倒是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欣赏其结构的美和线形的美。
在我来看,韩美林用“线”的功力,已经转化为一种“本能??他活像一唉吃饱了桑叶的蚕,只要心中形成一个“意象”。他便可以将他那优美的“丝”吐满在纸上,一张接一张。
艺术中的人情与人性
韩美林的大名是与他的小猫小狗、小狐小猴一起走进千家万户的。他画的这些小动物憨态可掬,稚气可爱,像一个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充满着人情与人性,充满着艺术家热爱生活、灵爱生命的真情。这些画即使现在看来,依然富有魅力,富有人情味。
当韩美林备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就更深一层地体悟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他曾这样描述他在狱中受到身心摧残后的心境:"那时候我多麽热爱生活啊!” 什麽东西都没有,头顶上只有几个蜘蛛,看着╡织网、看着╡逮小虫子、看着╡冬眠、看着╡长大......”“出狱”后我觉得什麽都可爱,连卖冰棍的都是可爱的?小动物当然可爱了,那时我真是一个连蚂蚁都不忍心踩的人,因为,生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像这样一种生命感觉,是一般人很难体验到的。而在韩美林的艺术中,我们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这个山东汉子对小生命的这种爱怜之情。一块被打凿过的简洁而精膔的石块上,“落”着一唉用铁片做成的小鸟,一个活泼的小生命 ( 甚至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吵叫 ) 一下子划破冰冷的沉寂。有时,生命的价值就在这并无意义的一瞬间直逼你的心灵,让你兴奋不已。大主题,大场面未必就能让你惊心动魄,而一个小小的生命跃动,竟能抹去你灰色的情绪,唤起你对人生的留恋。
不管如何,艺术中的人情与人性是艺术真正的魅力所在。徒有美的形式,只能悦目而不能感人,只有艺术家在创作中动了真情,在艺术中显现出人性的光辉,艺术才能具有历久常新的魅力。
“大师”与“圣徒”?
韩美林的精力过人,不仅表现在他作了那麽多的作品,还表现在他居然还能找出时间来写那麽多的文章。
这些天,我浏览了他写的所有文字。这些文字(特别是那些他曾经历和、见过的人和事)读起来情真意切,很是感人。但我也从中发现一个问题:在所有的文字中,他对艺术本身的问题玱谈论得很少,如果不是因为我没有看到这方面的材料,那麽,我自然会生出一个疑问:什麽他会用很多篇幅谈论艺术以外的事而对艺术自身的问题却无多思考,如果思考了,为什麽没有诉诸于文本?或许,人生的艰辛与坎坷使他感触太多太密集,使他不能不一吐为快?但我从他那些谈论人生、人际、为人、处事的文字中隐约感到,就艺术而言,他的思路出现某种偏离。比如,他总想在艺术上创造一个类似“吉尼斯”的记录。我不知道。“吉尼斯”记录和艺术有多少干玒?这里显然是受到一种潜意识的驱使。
本来,韩美林是一个开朗、乐观、风趣、幽默的人,他走到哪里,就会把笑声带到哪里。但在他豁达的外表下,我玱看到他的心中压着一块石头:有人不认他,甚至贬低他!这使他耿耿于怀,虽然他说他不生气,但还是有些在意别人说了什麽。譬如,有人说他只能画小猫小狗,于是他就做一个“世界之最”给你看看,还有人说他没学过雕塑,是“杂牌军”。他就做一批你不能不认可的“专业化”雕塑给你看看。他较真儿,不服气,并由此转化,动力,作出了更多更好的作品。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做大可不必,因为╡可能导致你偏离自己既有的航道。其实。应该相信,真正有价值的艺术是打不倒的,何况是几声讥讽,几句闲言碎语。齐白石是靠画虾出了名的,虾比小猫小狗小多了。可见这类讥讽不值一驳,更不必介意。曾有小人自讨没趣给毕加索进谗言,说“马蒂斯在背”骂你......,毕加索不屑于听他说骂了些什麽,便说“只有他有资格骂我”。足见他的宽容与强大,所以,韩兄完全可以我行我素,随便他们说什麽,心气平和地朝着自己的既定目标径直走去。
我们正处在一个多元共生、多元并存的艺术时代。在这样一个生态环境中,艺术与艺术之间的距离愈来愈大,当大一统的局面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多元的艺术生态。艺术与艺术之间愈来愈陌生,愈来愈抵触,愈来愈难以理解。不同的价值取向导致不同的艺术追求,不同的艺术追求又创造了一个多元的文化环境。在这样一个宽松的文化环境中,不同的艺术取向可以各行其道,相安无事。所以我们必须承认,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寻找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有权保有自己的艺术生存的空间。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韩美林无可厚非,韩美林的艺术无人可以取代。
当然,我也不会随声附和,称他为“0大师”。??因为“大师”不是可以由谁来命名或钦定的。特别是在当今这个“大师”满天飞的时代,谦和的韩美林也未必喜欢与这些真真假假的“大师”为伍,以他对艺术的虔敬之心,以他无休止地投入劳作的艺术态度,我以为,称他为艺术“圣徒”,倒是更符合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形象。
在我看来,作一个艺术圣徒,不仅需要有无师自通的悟性,还需要有献身艺术的热情和过人的精力;不仅需要有不断挑战自我的勇气,还需要有不断超越自我的信念。而韩美林,正是如此这般。
北京 京北上苑三径居 2002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