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的炼丹术
水墨的变化魔术无疑迷惑了他,这确实是一种独树一帜的表现方式。如果文字能固定住思想,素描则以眼力所观,重现形象,也需要心智的建构,但是只有水墨可以捕捉幻象。水墨属于内敛,倾听内心独白的单纯语言,纸、墨和笔一切皆触手可得。
在这充满偶然性的水墨艺术中,因为无法回头修补,朱德群表达了他本性最直接的一面。作为工作室之人,而非户外写生的画家,他的时间分配于画家的画架和文人的书桌之间。他保留色彩给白昼世界,黄昏暮色则只使用中国水墨。艳阳的光辉中,他是宇宙华丽之颂扬者,然而日落之际,感性和审思超越一切。
在每一创造中,同一过程开始启动。一切起于对纸张白色之控的感受,接下来是一种走钢丝杂技演员冒险走第一步的晕眩感,屏息之气急速地激发起想象力。很快地,按耐不住的手将曾经隐约一瞥的形象重新描绘出来。这似乎回应了处于珍贵的偶发和一成不变的规范之间的命令。最后,无法预测的奇迹终于实现了,并非匆忙仓促之下,而是平静悠然地出现。在线条与斑点相结合中,作品由混沌中冒出。朱德群在将其幻象具体化之际,不只展现出刹那间的真实,同时向时间之外尝试跨出一步。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传达一平凡的讯息。他有若一音乐家的即兴,不宣泄无遗或卖弄高超技巧,而是带着已登巅峰的大师之含蓄和深沉。
如何在这森林中找到其途径,在这儿笔墨交叉,在这儿符号与形象透过水、墨、色相互渗透,在这儿流斑和溅痕又加在表层混乱之上!这些多联屏是熔炉而非混沌,取自中国绘画三种传统形式:直式(挂幅),横式(手卷)和扇页。这隐喻般的形式转置也适于内容,首先为浸满墨的紧密团块(图录第82号和第84号),随之为不受任何透视所限制的光亮旅程(图录第75号和第83号),最后则是刹那间同时散出的有机涌现(图录第72号和第74号)。就若大的悬崖峭壁,垂直的构图高耸孤独地矗立着,深沉和遥远,充满强烈的生命。自宋以来,这些形状一再出现,可由它们所散发出的精神辨认出。一笔带活力的线条紧迫地由虚无中冒出,将数个单元连接起来,或将空间划出一道道斑纹,这是他艺术的又一特征。这绘画文字强调无止境的曲线,主要来自朱德群书法家之功力,他不断持续地练习。柔软而带韵律的形状盘曲于生命的神秘之中,第三种特征是各种蜕变,这些要归功于他对空白之处的熟练掌握,同时结合了对墨色和数目有限的色调之巧妙运用。
陶瓷的炼丹术
朱德群以前在陶瓷世界中简单的尝试,从表面上无后续,无法令人预料到他日会在法国国立陶瓷制造厂长期烧制,制作一组57件作品。从2007年起,他固定地前往这座闻名遐迩的机构,陶瓷厂位于巴黎城门旁的赛芙尔,于公元1760年路易十四朝(在位期1715-1774)建立,从此以后由法国国家赞助至今。
在正式运作前,有一段试验时期。因为朱德群本人并非陶瓷家,在几回陶瓷启蒙基础的工作中,主要是由赛芙尔陶瓷厂所制作的形状、材质、颜色系列中,选择出他想尝试的样料。经过三个月的尝试阶段之后,瓷胎的材料结构将被确认。朱德群将使用一种白色的材质:明亮、细腻的灵敏度、难以察觉的触感、体形浑圆、肩部微缓。椭圆的体积在类似直径的口与圆底之间展开,丰盈而均衡。这纯朴的逻辑建立于饱满的圆腹,肩至足部以优雅的线条往下缩,完全符合大气与真诚的朱德群本人只美学准则。为攀登这纯净的世界,他需要沉默与专注。对他而言,是将内心语言转述于一种不能犹豫和多次涂抹修改的苛求材料上,若他要完成这项自由即兴的工作,他的笔势必须迅速,画法以变化多端、溶化、消逝的斑块与锐速、衍生、整合的线条为中心。为使其语言更有力,他随着不同的尝试,逐渐将色彩单纯化,以便加强表现力。蓝色将成为他的代表色彩。就如以前的中国文人画家认为墨分五色,朱德群以这理念来处理“赛芙尔之蓝”。他的工作主要在经营调配这蓝色颜料和其变化宽广之色调,再加上巧妙地结合光滑和油润、糙暗和明亮效果所产生出不可质疑的触感。这些无穷的变化来自艺术家永不满足的好奇心,他使用它的笔刷,时而用来绘画,也时而用来稀释、混合、捣碎、搅拌、刻划、涂抹、擦拭……
于2007年6月初,结束了试验的日期,为显示他即将创作的整组57件作品之标记,朱德群决定以金色光辉衬托出深沉的蓝色和纯洁的白色。采用赛芙尔陶瓷厂特有属性的三色预示了此套作品的方向,从此称为《雪白•灿金•蔚蓝》系列,其法文名称De neige, d’or et d’azur将戳印于每件瓶的底部。
创作每件作品时,朱德群首先用一把扁平的宽刷建立纹饰的结构,这刷子沾满了钴蓝料,以份量不等的松节油稀释。灵感一旦涌出,他马上赶紧拿起工具,就如写书法姿势,他手悬空,无支撑点,手指紧持住刷子。刹那间,他迅速地开拓、建立、并组织空间,安置结构,撷取形状。只藉着几道笔刷,他就成功地展现出体积和生命的印象。接着,他进入第二阶段。采用各式各样工具:金属尖头棒、尖端锐利的小木签、鹅毛、海绵、布片,甚至画家本人的手指。借着它们自由地探索平面空间、搅浑流纹、融合斑点。现在朱德群在整体的大结构中敷上明亮的颜料,经常是大胆的尝试,但是无生气,他将进入最后一阶段。他将所有这些成份像神经分布那样支配处理,使彼此形成网络,同时呼吸,将作品整体统筹起来。为达到此目的,他使用一种线条性的蜿蜒曲折的网脉,在某些作品上,再上以金色。
就如同他的水墨画和油画,他维持抽象的表现方式。每件陶瓷作品本身成为一个小宇宙,充满辐射状的意义,引发无限的回响。他成功地将装饰物品升华为沉思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