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艺术家,以他所专长的“艺术”的方式,来书写当下所在的生存方式、文化状态、生活样貌;这个描绘行为背后的意义,就已经可能隐含着对于时代的反映,甚至是对于当时具有同一性的主流价值、权力系统的提问与质疑;这或许正是“当代艺术”的界域里,“艺术”所存在最重要的价值与功能之一。
但是,一个时代里,通常只有极少数的艺术家能够先见、敏锐而准确地掌握到这个落点,并且有勇气怎么做,进而蔚成同一时代人必须跟随,并且影响下一代人的生活与创作。方力钧与他的作品,就是这样。
1980年代末,方力钧这一代艺术家们终于离开学校开始要参与社会了,但是马上迎面的却是整个人山雨欲来蠢蠢然骚动的大环境,大众文化、消费文化、市场经济带来的开放脚步下的社会形态与价值观,迅速地改变着整个社会国家。
1990年开始,方力钧连续画出一系列表情带着嗤笑、嬉谑、躁动、百无聊赖之中打着哈欠的大光头青年群像,呼应对照着当时那一整代人所处的社会情境、集体生命处境,这个画面与形象立即有效地凝结成为全世界人们心目中,这个中国这一代人的心理缩影。
方力钧创造了“光头”,也为从此以后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创造了一种语言以及成功的模式,但是方力钧自己在艺术风格的发展与探索上却毫不耽溺,光头之后,他很快开启了“水”与“水中人”的系列作品,从另一种方式、艺术语言、思考与角度,讨论他所关心,所一直挖掘的关于生命中各种深刻而暧昧莫名的内部/外在情境。
1998、1999年之后,方力钧作品中的人物逐渐成群向上悬浮、飞升到天上、云端,人们身后的背景——径是鲜丽盛放的花团锦簇(更像是假花),光耀饱和蓝色的天空、如絮的云朵。各种非自然的情境,一方面跟真实世界完全隔离相悖,另一方面又像似人生的寓言,像似对于众生苦乐的指喻。
传统版画对于方力钧具有关键性的影响,他不只创造了一种独特的班花表现方式,而且几乎每一个新开始的主题,都可以看到头几张创作室黑白画;或者可以说,方力钧习惯对于所有新创造的研究阶段,都从黑白、单色开始,以艳色缤纷作结。
方力钧坚韧、理性、冷静/泼皮、舒散、漫不在乎,两面兼具,而且两面皆鲜明强烈,每个创作阶段初期他都是以极大量的脑部工作,尽其可能地完成、处理其多元象征;后期却总是放拓开来挥洒,恢复但求尽兴惬意而后已得泼皮本色,就像他画中人满脸平庸无赖的痴笑一般,属于一种市井小民才有的莫名勇气——既然已无所有,就更没有什么值得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