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章飚的画,不经意间会让人怦然心动,让人敛神揣摩起他的家乡古徽州绩溪。黄宾虹从徽州千岩万壑中飘然逸出,留下他或有心或无意绘就的青山碧水俗世红尘,悄然离去,在他身后的烟尘烛影里,我们看到了同样出身于徽州地域的章飚,眉眼生动,须发鲜明,向我们走来,越走越近。
章飚以版画、藏书票、国画本相互依持各呈异姿,构筑和演示了他的独特的心路历程。章飚早期的版画,我们看到了用细腻、准确的刀法传递出来的质朴和稳定。作于七十年代后期的《喜雨》,秧丛对应、田畦成行,四个男女人物俯仰蹲立之间,脸上洋溢的是农人于田间劳作的相同的喜悦,泼泼洒洒的雨线虽有参差却大致整齐。我们看到了步步为营、缓缓前行、厚力推进的章飚。这种风格在八十年代前期变化甚微但渐趋成熟。 1980年的《暮归》,彤云弥乱、巨树参天,人微如蚁。这一 年有一系列的作品,《蚕乡》里石桥平铺、民居耸起、溪流横淌; 《小站》里青松挺直,屋墙方正,数辆属于现代生活标志的汽车,亦按序停放。稍后又有系列作品,但大部分缀有徽州特色的民居:或借助渔影依稀的绿水与群山遥望《水暖》);或将村落夹杂在远山与近田之间(《村头》);或将层层屋瓦对峙于淙淙泉流侧畔(《绿屏新居》)……1981年.有两幅作品的布局令人关注:在《古槐》里,树干收缩老根虬盘,伸展铺陈的枝杆和密密匝匝的叶片,却挤占了绝大部分画面;《冬忙》里的树林,长杆如条,细枝杆若线,同样覆盖了偌大空间——在这两幅作品里,章飚对自己情有独钟的结构风格,第一次予以了全力体合恣意张扬。
1985年,章飚处在他艺术突变提升的转折点。但是他在蓄力迸发、奋力一跃之际,仍然稍稍显出观望迟疑、徘徊未决。在展现皖南风情的《山庄》中,檐屋、缓溪、坡山、阔林,描摹的指向还是厚重与平稳。同是反映皖南旧居的《老街》,有所试探但举步不远。此后, 《村巷》直划而过的三条电线与略有倾斜的斗檐相向观照,终于初现了他决意变法的锋芒。这一年,有一幅似乎很重要的作品《农家》,依旧是徽州的意蕴,画画上不过是由一栋老树和一汪溪泉衬托,数座老屋比肩耸立。可这幅画感觉上已经十分突兀崎岖,从姿式的摇曳晃动里取势,从结构的残破歪斜中取意,刹那间给这些泥木砖瓦.平添了灵气,它们不再是几间普普通通的旧屋,而成了几位活生生的人,这些人可能是手足兄弟.是患难夫妻,是父子母女,是翁婿婆媳,他们倚肩相靠唇齿偎依,气息关联,心境沟通,组成了独特的、难以比拟的和睦同处的家族。章飚作于五年后的《古院吟幽》,斜墙孑立,尖檐起舞,顶空滑出散落的鸽群,堪称是他变法的成熟篇章。成熟的章飚在他的国画创作里,不断求险求变,将来之不易的独家体会予以了纵情涂洒,发挥到极致:《朝阳傍暖》两幢仄楼一蓬青柳交织一起,如云似锦,似欲随风飘去;《人行明镜中》依旧屋立如人,或胁肩或斜背而顾盼生姿;《巍峨古建图》里石桥滞重,古殿跃然,几枝檐头焦躁不安,像是要腾空而起……章飚转型期过后的这些代表作品.所有的画面几乎一律充溢着按捺不住的悸动和涡旋。
人们在感受章飚时,常常会认定正阅读的不是一幅幅的画,也不是一张张构图,甚至不是各种各样的色彩,而是熊熊燃烧的激情和震颤的心灵。现在,我们从这个角度出发,已经能够穿越章飚的各种成功画作,眺见了这个人操纵着的神奇的线条,以及附着在线条上跳荡着的他那颗不肯安分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