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讲座上,陈丹青以《阅读与书写》演讲。1700座的演讲厅里,不少人席地而坐。陈丹青一上台就说,“牵涉到与书相关的事,我才会抛头露面,也是为了若干有心的同学。”这句开场白让现场响起阵阵掌声。他称与暨南大学颇有渊源,因与现任暨南大学艺术学院院长的张铁林关系较好。2004年,陈丹青辞去清华大学美术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一职时,张铁林曾邀请他出任暨大艺术学院副院长。
在随后的交流中,陈丹青表示,读书无需提倡,大家各取所需即可。“每本书都是一个房间,大家从自己的房间中获得不同的认识。读书对我来说,自以为非,自不以为是,书越读就发现不懂的东西越多。”最后他为观众推荐他今年看到最好的两本书:吴国桢的《夜来临》和陈巨来的《安持人物琐忆》。
陈丹青说,他的最新作品《笑谈大先生》是关于鲁迅的一本演讲合集,他想将鲁迅从“泥潭”中拉起来,不再被神化或是固定为一个刻板的形象。“民国很多人物都被扭曲,通过读历史可以帮助我们分辨真假,并培养独立的思想。”
演讲结束后,陈丹青接受了记者专访。
“我不觉得中国有多少知识分子,因为公共空间都很有限。”
记者:你一直通过言论、文章在发出自己的声音,你觉得自己肩负怎样的责任?
陈丹青: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灌输思想,我从网友回馈上知道,他们对我的言论不感兴趣,但是他们从我的言论里看到原来可以这样来看城市建设,这样来看大学教育,这样来看社会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只要有一点点破口就好了。
记者:近年来,在很多公共事件上听到你的声音,是什么让你发声机会变多了?
陈丹青:其实,我从2008年开始就尽量减少这些事情。我在媒体上胡乱讲话,是刚回国的时代(2000年),一直到我辞职。从2007年开始,我再也不接受任何国内电视台的采访,从2008年以来,我只参加《锵锵三人行》,一年一次,一个项目讲四五场,分数次播出,大家就会觉得我出镜频繁。至于约稿,我能不接就不接。我现在固定的写作栏目是在《国家地理杂志》上,让我每年去一个国家,回来写游记,我刚写完奥地利、德国和匈牙利,去年写俄罗斯,前年写土耳其。
其实我很少曝光,一年下来只有两三次这样的活动,像这次获奖,来参加南方阅读盛典颁奖典礼,我一定会来。这是我本人的书,而且是讲鲁迅的书被选上,我视为一种荣耀,是读者对我的一个肯定。
记者:现在一旦发生大事,就会有“公知”出来说话,你如何看知识分子的曝光度?
陈丹青:我不觉得中国有多少知识分子,因为公共空间都很有限,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社会的空间,严格说还没有。现在媒体会让大家误会,以为有舆论空间,有公共知识分子。公共知识分子是独立的,他不拿谁的钱,他只拿公司的钱或者雇佣他写稿的钱。可是我所知道的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基本上(供职于)大学和媒体、电视台,他实际上是拿官饷的,所以他独立不起来。
记者:在你眼中,公共知识分子应该是怎样的形象?
陈丹青:我很珍惜、很尊重目前被认为是公共知识分子的那些人,比如秦晖。当然这包括一部分网民。(现在)还没有一个自由的空间,(让)这些人能够相对独立地发言。能够有声音发出来,这是多么珍贵!况且我不太在乎他有多少知识,我还是在乎言论空间。
大学教育
“我认为大学四年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你必须走出校门。”
记者:这些年来,你一直为艺术教育发出声音,你如何看待全国的艺术教育?
陈丹青:像美院是艺术学院,它是自由散漫的,这个稍微好一点,但是它有一个进口和一个出口卡死大家,那就是考试。我说的不是英语考试,主要是政治考试。
记者:怎样的教育算是好的?
陈丹青:第一不要太相信学校。学校只是让你度过青春期的时间。第二个真正教你的未必是学校,更不是教学大纲,而是周围的好学生,但更重要的一是来自校外的资讯,在网络上,在图书馆,在书店,在美术馆,在画廊,信息远远多于教学大纲能够给你的,所以聪明的孩子自然就会受到影响。
我认为大学四年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只是你对爹妈有一个交代,我上过大学了。问题是现在还要交好多钱。但是你根本不要指望你在教室里变成一个艺术家,你必须走出校门。
记者:有人说我们现在处于信仰缺失的时代,你怎么看待?
陈丹青:我们现在的情况是比信仰缺失更糟糕,西方也有信仰缺失,为什么呢?虽然西方有一部分传统价值观从来没有缺失过,就是基督教、天主教,包括伊斯兰教,像日本的佛教都在。但由于文明的进程,让大部分人从宗教禁锢里面走出来,尤其是科学家和科学主义,经过一两百年的启蒙运动,后果是西方同样也信仰真空。民主自由存在负面效果,比如离婚率、犯罪,还有未婚怀孕种种的问题。西方的问题跟中国完全是两样的,(他们是)在获得自由以后,发现生活的重心和价值观不再像传统社会那么凝固。
给年轻人的话
“饭碗第一,尽量不要受这个社会坏的影响。”
记者:你曾说过80后、90后成长后,整个社会还是会有希望的?
陈丹青:有希望。我为什么这么肯定韩寒?韩寒象征一个最简单的东西,就是你别来骗我,别来哄我,没有用的。他的每一篇文章背后都姿态在那里,就是你别来这套,我这里全都没有用。
我对年轻人只有两个要求,一个要求是饭碗第一,一定要自立,不要不现实。年轻人大学毕业以后,你其实面临很现实的一个处境,你的饭碗最重要了,不要把饭碗砸了;第二个要求就是在这个前提下,尽量不要受这个社会坏的影响。因为人在年轻的时候,多少总是正直的,总是有冲动、有理想、向善的。三十岁以后,要么是平庸,要么就转向恶,就开始变成一个社会的帮凶,进入这个机器。
记者:80后、90后属于最交接的状态?
陈丹青:最交接,因为等他们成长的时候,已经进入这么一个双重机制。我的前半生是100%的集权,后半生我忽然跑到美国去了,100%的自由,所以资本主义的好处和坏处,我都尝试过了。坏处就是竞争,有生存压力。好处就是讲理,有保障。
我母亲现全靠美国的福利制度生活。她每个月最低有700多美金的收入,所有的医疗都免费,比中国的一个白领收入还要高。你能想象吗?她没有为美国增加过一分钱的财富,可是她享受美国福利制度。她在美国住了20年了,我试图让她回国,我在上海给她买了房子,她待了三个月就坚持要回美国。因为她到处被人推,在马路上、到医院里、进电梯、上车、走路都被人推,她说她在美国生活20年,只被人推了两次,回头一看都是中国人在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