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迪流标了！它比别的垃圾好一百倍，怎么单单就它流标呢？想不通。”
佳士得上海首拍刚结束，我的朋友，一位莫兰迪粉丝，迅即就在微信圈吐槽。网上很多艺术爱好者纷纷表示了类似的惋惜。
媳妇熬成婆，足足等了19年，佳士得终于敲开中国大门，实现开设上海分公司的夙愿。所以这场里程碑式的上海首拍，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商业。三天的预展和拍卖，里面穿插的各种活动，如俄罗斯套娃般眼花缭乱。套用时下的俗词俚语，无处不显示这一老牌国际拍卖公司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佳士得大老板皮诺亲自坐场，CEO马文斐忙前忙后，海外数百位VIP嘉宾空降上海。那排场，真是大了去了。
其他的活动按下不表，单说这次首拍。为了入乡随俗与中国套近乎，佳士得可谓煞费苦心。所有图录和宣传册子，一改公司固有的紫酱红专色，换上鲜艳夺目的中国红，大红喜气，风头无二。图录的印刷更是豪奢无比，光封面touch艺术纸每本就费数十元。请北方人写的“佳士得中国”隶书虽然呆头呆脑，一股云南《爨宝子》味道，但贴在大红封面上还算不俗。封底配以“佳士得”三字白文篆刻，简洁大方。如此手段，中国味十足，无不暗示“我们来了，我们懂你们中国，我们不洋盘”。但翻开豪华内页，“洋盘”不断。如佳士得印文照片颠倒，倪云林的图片则配黄公望的说明等等，一翻就抓出十几处错误。或许是忙中有错，也理解。
9月26日晚，拍卖现场上千位嘉宾参与竞投。金主土豪，悉数到场。现场甚至还有小朋友举牌，气氛活跃。拍卖标的42件，去除因故撤拍的两只手表，实拍40件。蔡国强作品拍卖，纯粹是为助兴，更有借船出海的嫌疑，不能算。最后总成交1.53亿元人民币，似乎远超事先一亿的预估，其实买家举牌时大多不考虑事后佣金，这就像请美女在高级餐厅吃饭，谁会在意结账时另收服务费一样。故如果刨去买家佣金，成交只是略超事先预估。说穿了，如果没有VIP们的捧场豪举，账面那就难看了。
此次首拍，主人精心端出的“什锦大拼盘”，有点像梅菜扣肉加牛排，浇上咖喱麻辣烫。共有红酒4件，珠宝5件，手表10只，建筑模型(世博会英国馆)1个，再加20件中国、西洋及东南亚艺术品。有4件成交价超过千万元，5件在五百万至千万元之间成交，23件百万至五百万元之间，7件百万元以下。每件平均成交价近400万元人民币，13件超过平均价。拍品半数成交价超过估价区间。但有6件在底价及附近成交。成交最贵的缅甸鸽血红宝石项链(2094.25万元)和第二贵的隋建国雕塑(1198.25万元)均以底价勉强成交，依国内人的心理看来是不过瘾，甚至不作数。
单说那20件艺术品，除莫兰迪流标外，共成交近8300万元人民币，占总成交额的54%，还算过关。其中有8件超过平均成交价。4件西洋作品成交2756万元，只有一件没有过平均成交价。两件东南亚作品最为出色，不但成交超过估价数倍，同时全过平均成交价，且创造多项纪录。如果从类别算，“中国队”的阵容全场最大，应属主打，有13件。结果总计成交4651万元，不但只贡献了总成交的30%，而且仅有3件(包括隋建国)超过平均成交价。这么一看，“中国队”在自家门前的表现并不理想。
作品平平甚至庸劣，可能是“中国队”的硬伤。叶永青、毛旭辉的画均作于1989年，画家还未出道。加上王光乐，作品太次，有人怀疑是画商“打扫卫生”后的乘机出货，凑数痕迹明显。三件加起来才到平均成交额，明显拖了后腿。邵帆的装置设计，是全场成交最低的艺术品，56万多，更不给力。大刘炜、小刘韡，尺幅蛮大，可惜简单乏味，均非上乘。隋建国的那组雕塑，是全场体量最大数量最多(14件)的拍品，也苦死了有关运输部门，最后仅以底价成交，勉强跻身成交最贵的艺术品。其余几件，感触不多，少说为妙。不过，首拍只有一位是上海本地画家，委实让衮衮海上诸公有些憋屈。
再说毕加索，当然是家喻户晓，世界名牌。老毕一生以“力比多”支配创作，看过他纪录片的人都知道，在他八十前后因丧失性功能而内心陷入巨大沮丧恐慌，艺术创作从此一落千丈。这件压轴的毕加索油彩，是其88岁时的作品，绘于木板，尺幅不大，信笔涂出一个马戏团小丑，手中玩一坨不知所云的东东。实在说来，就是那天现场私下洽购部门同时展出的五幅毕加索油画(还有两件是铅笔、马克笔线描)，也张张比它精彩。谁知竟有五六位“土豪”争抢，并以千万巨价成交，除了耳食慕名之外，土豪们的识见之暗可以想象。
回过头来说莫兰迪，他是一位不世出的大师，艺术成就丝毫不逊于老毕，堪称画家中的画家。相比于老毕的纵情多欲，莫兰迪终生未娶，孑然一身，奉行高尚的精神洁癖。大道至简，莫兰迪一生只画瓶瓶罐罐，还有为数不多的风景，且画幅很小。然而他的作品可谓脱尽人间尘俗。何赛邦说他是西方的倪云林，非常形象。大前年，上海当代艺术博览会为扩大影响，吸引观众，特地从他博洛尼亚家乡借来三幅作品，辟专室予以展示，引起国内轰动。佳士得此次上拍的这幅莫兰迪，同样精彩，偏心一点说是全场最有含金量的艺术品。可惜明珠暗投，锦衣夜行，最后竟以不到500万惨遭流标。这也好，粉丝们发出狠话，真正的艺术不配那帮金主土鳖们拥有。电影《摇摆画廊》里说得到位，在那些艺术土豪的眼里，“都是关于钱，他们不爱艺术。”
倪云林晚年，一次被军阀张士诚部下所捉，羞辱了一番。放回来后，亲友们问他其中情由，他坚决不说。他说，这种事，一说就俗。如果莫兰迪地下有知，这位西方的倪云林，对于作品在上海的冷遇，要是老毕、老马等人闲聊询问起来，我相信他也会说：“这种事，一说就俗！”■
(作者系资深艺术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