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里的1年,水到渠成
2011年岁末,广州城里来了几场爽快的大雨。许鸿飞的石磨坊工作室里,几人围坐在那个颇有乡土气息的石磨盘边,喝茶,听雨,谈天。
“那根绳子可以用一用!”说话者是许鸿飞的忘年之交黄永玉。大师像一个老顽童,突然看上了门外小桥流水里垂着的粗麻绳。这次来广州,黄永玉要延续每年做一个生肖雕像的习惯,创作出2012龙年的雕塑。麻绳在他手里团上几团,几刀落下,一只浑圆小龙娇俏而出,一扫常人对龙的刻板印象———它萌翻了。
一旁的许鸿飞有些出神。这条小龙让他震撼于黄永玉多年来始终旺盛的想象力,这种冲击力,不啻于多年前他在黄老启发下创作出标志性的“胖女人”雕塑系列。那为许鸿飞打开了一道生动、悠妙的艺术之门。
从1999年创作出第一个“肥女人”,许鸿飞让这群特殊的生命体在城市里踩单车、跳舞、睡觉、出浴、跳绳、拔河、飞翔,这些女人总是丰腴饱满、心满意足、乐天知命,她们胖得天真,胖得开心,胖得可爱,胖得单纯,胖得浑然天成,胖得境界自生……
许鸿飞在众人的爽朗大笑中回过神来,黄老已经写好了一张大书法:“蛇不蜕壳,死梗。”(粤语,意为“蛇如果不蜕皮,就死定了。”)
许鸿飞无时无刻不在以“褪壳”的标准要求自己。就像运动选手将缜密的计划与锻炼作为基础一样,为了创造出独特的作品,他始终在在磨炼自己的精神力和想象力。
2011年,许鸿飞48岁,创作雕塑25年。这一年里,他的“褪壳清单”列下来不短,很多事情,他认为来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成为国家一级美术师;上任广州雕塑院院长;第四次去意大利,在威尼斯、佛罗伦萨和都灵吸取雕塑养分,并确定明年的国外展期;拍摄纪录片《石磨坊的快乐》并参加广州国际纪录片大会,影片里,大型“肥女人”们坐在大卡车上穿越,她们出现在珠海古元美术馆、广州艺博会、陈村艺博会、香港国际艺博会……
参加保利、嘉德和广州艺拍三次拍卖,市场接受度极高。在广州春季艺拍上,出现了一件多年前以2万元售出的作品《浴》,许鸿飞想追回,追至19万元仍有买家追价,最终以22万元的价格成交。许鸿飞从1999年嫁出他的第一个“肥女人”,之后“她们”争先恐后地“出嫁”,嫁妆从1万元不停地上涨,一直涨到十几万甚至几百万元。
“疯狂的石头”,灵光乍现
许鸿飞记得黄永玉提过的一条蛇,那是古希腊神话中吞食自己尾巴的“衔尾蛇”,象征着模糊的“完美”、“自我生长”和“无限循环”。对一个艺术家来说,与外界的指标相比,最重要的生长来源于创作本身。许鸿飞身体里的危机感,让他向自己的创新力发出了挑战。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翡翠。布朗库西说的“我的手服从材料的指引”道出了雕塑家对材料的敏感。这种既熟悉又陌生,既神秘又新鲜,既温润又坚韧的质料,让许鸿飞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欲望。
他出现在缅甸,全球最大的翡翠原石交易市场,这种被称为“疯狂的石头”的稀有物品,一摆出就被上千双眼睛盯住,一场场名为“赌石”的激烈竞标在暗中进行。
用近乎奢侈品的翡翠作为新型雕塑材料,风险极高,要求艺术家在资金、创作力和市场流通三方面的实力。许鸿飞在创作一件名为《鱼女》的作品时,230公斤的原石,做成作品后剩下73斤,损耗的部分,化成粉末消散在打磨中。以往在工艺品中被“物尽其用”的翡翠,在许鸿飞手中被阐释为“舍”与“得”。
更精彩的部分在于翡翠身上神秘的“不可知”。经过塑形、打磨、抛光之后,水流云去的最后一刻,许鸿飞才能看见这件作品最终的样貌。第一件作品《翡梦》现身时,许鸿飞惊叹于翡翠与“肥女人”的绝配,翡翠碧绿清澄,莹润通透,生机盎然,把“珠圆玉润”的肥美展现得淋漓尽致。《鱼女》是一个与海豚嬉戏的女子,翡翠表面那层似透非透的水,把海豚与女子带入了一片莹莹碧海环绕之中。“胖女人”,似乎找到了新的生命载体。
在与材料的微妙互动之中,许鸿飞觉得翡翠在自己手里越来越“乖”,或者说,自己对这种成于上亿年前的石头越来越“随性”。《四喜》,双对肥美的小雀在一滩水面上宁静自若,灰白色的羽毛没有张开,寂静的时光就停在这小小空间里,像雨后禾苗般滋润可爱;《蛙之恋》是一件材料和形象吻合得最贴切的作品,翡翠身上墨绿色的斑点和青蛙身上的斑点几乎浑然一体。雕塑对色彩从来力不从心,但许鸿飞发现,翡翠里隐藏的精气神,是大自然的神作,那些千变万化的月白色、紫罗兰、浅绿、翠绿、灰蓝、墨绿、藕粉、微红、银灰甚至无色,是用矿物做成的颜料也无法调出的色彩。在这样的神秘感里完成一件作品,许鸿飞深信自己在和自然一起创作。
回看自己做了十几年的“肥女人”系列,那些身体本身就是一切,像是有满枝果实的树木,像是盛开的花丛,像是群鸟鸣啭的春天,那是直观的、美的,其中的一切意义,生命的感官都按着韵律的顺序运行着。而翡翠的变化,带他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自然较为恒久而伟大,其中的一切运动更为宽广,一切静息更为单纯而寂寞。空旷的海、雨日的白屋、无人行走的道路、寂寞的流水。许鸿飞越来越知晓这种简单的语言,人沉潜在万物的静息中,他们没有期待,没有急躁,像任何动物一样,担负着日夜的轮替。他想,这是翡翠给他的启示。